乡之为故

作者: 简一LJ 2015年03月30日优美散文

(一)

那些优美镜头下出水的岛屿是整片广阔的水域中最青葱的部分,它们终年都与柔和的日光交织在一起,绿满平原。但我的心早已随着十几年前的场子留在了境远地偏的山区中,虽然已拉不来它的帘幕。

莒溪的广阔平原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它从九龙山而下,发出叮叮哆哆的响声,悄然流淌,呈“莒”字形,老人们几十年来敬称这泓泉水为“莒溪”。

溪的一侧,在那光秃秃的露出棕红色丘陵的后面,有一条乡间土路,小道同十几年前一般,还留着一些干枯的、被压扁的野草。小路蜿蜒而去,随着河流的弯曲而弯曲,它越过一座石板桥,一路潺潺而行,一直通向我熟悉的几乎遗忘了的村落。

这不是回忆的溪流,况我似乎也丧失了回首顾盼的可能性。我置身于此,无论是在这条潺潺的溪水的倒影中,还是那一片已然荒芜的记忆里,一切都被不可复得的时间抹上了一层忧伤的黑白色彩,然而,这样单调的色彩于我却是看不厌的,它是我永恒的故乡,与母亲的气息。

村落与田野交织的地处盛着一片安静清澈的小河。

河流不长,它从高山而下,但河岸很低,岸上长着一丛丛的芦苇,它们三三俩俩地把躺卧在一起,温顺美丽的躬身垂入河中。河面犹如一顶硕大的蓝缎华盖。小河温柔的潺潺流着,水中凹凸的石头在阳光下悠然的泛着白光。

我站在渺无人影的田垄边上,静静地凝望着倒影在水中的天空的姿影、山峦的苍远和草木的气息,眺望着我似曾见过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随着季节变化的千姿百态。

我想着迈着平静的步伐,到溪中去寻觅一个隐秘的角落,一个母亲遗落的,多年来我还尚不能拾获的角落,但溪流不是我安神避躲的地方,十几年来我已经同它们失去了真正的接触。这明亮清澈的河水,它又能否紧紧拥抱伸展在我面前的整个世界。

故乡的四季展示着一部令人激动的、回味无穷的妍丽而清澈的戏剧,这部戏剧的表演,倘使通过我的手指能否涌淌出它的整个面貌。

(二)春帷之播

水在颤动。流水在浅的地方遇到树根、石头和芦苇丛,潺潺鸣响,激起一丈的气泡来。

是的,一阵温暖的春雨巳将这片无垠的草地染绿,河边也已是浅草茸茸,翠映水堤。起风时河面上扑面而来的空气也起伏跌宕,像一股潮湿的隐秘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庞。

春天到的时候,水中有像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可以看到黑黑的隐隐抖动的蝌蚪儿,孩子们撩起了裤脚躺进水中。

说起春天的赏心乐事,怎能忘记禽鸟,四季长居于此的燕子,五彩的蝴蝶,斑斓的蜻蜓,就连那往来徘徊于芦苇岸的小虫们也受人欢迎,翱翔在深棕色的耕地或青葱翠绿的田野之间,那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这时候田垄上散步着的稀稀疏疏的耕牛在吃草,它们刚卸下脖上的重负停下歇息,梨过的水田层层叠叠,仿若在银色的带子上又铺洒了一层轻薄的黄金,点点熠熠,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烁。我们奔跑在水里,踩着青嫩的秧苗,激起一个小的微波,把它送到田垄边,泥土和着水溅满一身。

那时我十分欢愉地让小溪涧的凉水淌过我张开的手指,你一脸微笑说就这样让我做个你怀中的永不长大的孩子吧。

就这样留存在春天里吧。我被它这种温暖的几乎以为会长久存在的景致深深地感动着。它那么清晰,几乎完美无缺。

然而母亲走了,我还未曾向她倾吐过一句我的不舍,那年我十三岁,她的离去使我觉得在茫茫大地终于只剩下我孑然一身。我清晰的感到再不会有这般的春天。

(三)夏帷之息

这时节,池塘里的水该变暖了吧,山花也该烂漫起来了,甚至石头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也像山花一般绚丽多彩。

天上流动着大片大片瓦灰色的浮云,倒影在水中,随波飘摇。我看见远处的天上有云走着,满含着雨。不一会儿暴雨猛烈的撞击着泥土,像河流似的涌向了低处,很快小池塘便溢满了水。

远方静卧的模糊柔和的田地、竹林、山脊,被乱风刮倒的水稻,全都披上一层层白光,跳起一圈圈滴滴答答的圆曲舞,它们端起姿势,欢愉地小心翼翼地踱着脚步。

乡村的阵雨来得急,走得轻,不久后雨滴渐渐小了,细细碎碎的落着,不急着走,也喧闹不起来了,池塘里的水渐渐地低下去了。

这时候小动物们都迫不及待的出来了,一些鸡鸭在岸边潮湿的乱草丛里啄食着,青蛙们一只只的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在塘边举行着一场热闹的音乐盛宴,邀来了躲闪在龙眼树上的蝉虫和瓦檐下的燕子们,鱼儿们则在水中来回的打着圆鼓。

当澄明的阳光伴着干爽的风出来时,是这个村庄最热闹的时候。年轻的妇女们在池边洗着衣裳,也细说着家常,男人们则卖力的搓洗着沾染了泥土的花生,一群孩子不论男女在河里捉着鱼虾,或者一个扑隆便又听见谁家孩子落水的声音,引来一阵阵哗哗然的笑声,闲暇的老人们则静坐在岸边等着鱼儿上钩。

可是母亲,自然的美只照在你临终的眼里吗。

我久久地站立着,任凭烈雨敲打着我有些凉意的身体。我想再次拨弄你的头发,就像拨弄这灿烂的溪水;我又想抚弄你那芊芊素指,辫起又拆开,就像抚弄芦苇的纤柔的穗,但你仓促地带走了我的全部风景,只剩下了溪流潺潺的声音和向着天空飘去的你的微弱的笑容。

(四)秋帷之获

水面幽静、祥宁,池面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泛出静逸的微光,看得见在那高高的睡意惺忪的天空上,太阳带着红润的余韵尽情斜映在草地上。虽已有些衰草枯叶,别是一片金黄,晃晃之中又柔软恬静,我漫步于这纯美的光照中,背后弱化了的秋阳让人感到温暖,丝毫不给人以深秋枯竭时一片灰暗色泽的惨淡感,它正趁着薄暮时分,赶送离人归去。

周遭的一切,成熟垂下的稻香,火红的石榴叶,弯着腰的狗尾巴草,棕色的整齐的田垄和干爽的空气,都在西沉的夕阳下灿灿发光。但一切都在坠落,种子和果实都在纷纷坠落,铺满了大地。九月里还是满眼绿色,十月也还一片芬芳,感觉不到秋的气息,但与此同时,溪水却在毫不迟疑的做着准备,她一日日的瘦下去了。

我们踩着木板制的打谷机,你两脚我一脚,你左边我右边,你说不急着比人家地里收割得快,只愿着铿锵铿锵的声音响得久远。稻谷收割后田垄上就燃烧起了稻草,冒出一阵阵的浓烟,如今我又远远望见这仿若嵯峨的白云,它从地心深处巍巍而出,冉冉而上,在这骀荡的秋风里这片烟景可曾上达天听?

那淳朴的生活只在这静谧的暮天乡村才能清晰地映现在我眼前,门前的老树停歇着几只归兮的倦鸟,一缕温暖的阳光诉写着许多老故事,而我理应没有常住之家。

是的,溪里的水早已经流不进老房子了。

苍老泛黄的老房子它永远是一条亲切美丽的唯一的捷径,在我与故乡之间、故乡与母亲之间,我的整个少年青春的时期也定格在这一片已然千疮百孔的土墙散发出的无法抹去的浓雾中。

这座老房子已经发黑了,它给所有的人遗忘了。一九九八的洪水断了老房子与溪流的联系后,我已经有许久未见到过一个人影,那一个个方丈之大的曾蓄养人们的天井仍然伫立在幽暗之中,它们在久久等待着什么。

屋檐上落下的一缕明媚,古老的门槛上磨平的痕迹,艳红的门联,不再有耕牛常住的圈,一扇少女倚靠的窗栏再也吸引不来往昔的人们。即使古宅的檐苔墙落,仍有一派生机,从一扇窗户中透出了幽静的气息,但满石窗的常青藤却添了几分惆怅与孤寂。

然而这座苍老房子的热烈是可以把一个游弋的归人给温暖起来的,梦幻蹒跚而至,爬上我的石头墙。

生命像一个数星星的梦,或虚幻,或纯粹,依旧被关禁在老房子的阁楼里。也许偶尔我也会在这片阁楼的窗沿上绣出一朵浪漫的花,它们能悄悄的向你吐露我的心曲吗。

(五)冬帷之藏

冬天的大地上,一切力量都在向下。但池塘边依旧一派生机盎然。

寒风席卷而来,唯有高山上的参松还萌发了仅有的青褐色,处处都残留着衰草残茎。

小池塘边的小草却还细细地挺立其间,儿时的我常问母亲,连一些坚固的树枝都干瘪发黄,树叶萧索枯萎,为什么这些细小的草茎却能挺立呢?多年以后我知道,它们幸福的温养于池塘旁,不曾离去,是这一池的水以母亲般的怀抱温暖了它们的整个寒冬。不似你我,已然分离许久许久。

整个冬季,小池边总是晴光如炽,即使是大寒这样凄晦的天气里,也都予人以一种欣荣之感。

天际低矮的孱弱的太阳在田野上投下了金红色的光辉,清新的微风阵阵的吹拂,田野上漂浮着一种纯净的气息,来自暗绿色的模糊的草地。梅花伸出了墨绿的嫩枝,一条条水灵灵的枝条冒出新芽。偶有几只杜鹃来回在池塘边的枝叶上栖息,有时它们缩做一团蹲伏在那儿,却毫无晃晃悚悚的样子。

我从来热爱乡村的冬天,在这儿,一片阳光或者刮几小时风就能使空气变得清新,使地面干爽,一切都显现着这个冬天的光辉。你若不信再看那池边的一株茶花,它那碧绿的叶片,火红的花朵,仿佛带着一种庄重的笑容,凝尽着这一塘池水冬天的豪华。

池塘边的菜园子里芥兰一色澄清,整齐的排列着,长得很是健硕的样子,白萝卜刚刚露出一点儿小果腹,丝瓜却已经萎靡了,大抵是季节过了的缘故,还有一些刚冒出芽儿来的菜籽们,嫩芽上还残留着晨曦的露珠。我们弯腰在菜园里,拨开硕大的叶子,把一条条正安眠的小虫悄悄地夹出来,你说它们同我一般顽皮。可是突然有一天它就这样荒芜了。

母亲,今天我又站在石阶上,望着这片渐稀的水面,它没有动静,寂然无声。我安静的踱着脚步,唯恐惊醒那水下温暖而生动的气息,它那么澄澈湛蓝而光艳,应不会同我时刻受着悲怆的牵扯。

(六)

十几年后我见到一座亭子屹立在湖中,一条悠长的木板桥修饰了这个水的世界,两岸的水车替代了昔日潺潺的流水声,一排排杨柳和着清风飘摇着舞姿,还有遍野的向日葵敞开着她的微笑,人们拥抱着新的向往,昔日的印象在时间的淌驶中失去了她的颜色。

我不知这故乡的水,故乡的溪流,她能有几寸横波可寄词。

我已不愿多踯躅于这片水的乡境中,或有一天,太阳的光辉会照耀得更加妍丽,同母亲那般进入我的心扉灵府之中,使我的生涯充满着清澈、温煦与灿烂,恰似昔日那片溪边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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