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那一丛红玫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戈壁上有了一座白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那女人喂着好多猪，总有三四十头吧。听说戈壁上不会传染猪瘟，戈壁上不用交租金不用交这费那费，那女人就来这里了。每天用一个大铁桶从最近的村子里来回拉十几趟水。

我永远忘不了那女人拉水的姿势，一条三指宽的皮带搭在肩上，她两手紧握架子车的辕条，脚使劲蹬在地上，一步一步，弯着腰，沉稳地向前迈进。途中有一个大坡，她每回都在离坡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像冲锋般拉着车子费劲地跑起来，这样她每回都能勉强上得坡去。我们有时候碰上了，也帮她搡车子。她的那个小孩，最多有三岁吧，总是拉得老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摔倒了爬起来，浑身都是土。女人走一段路便会停下来，边擦汗边扶着车辕条，看着孩子跑，大声喊几遍：“快跑！听话，再走一会就到了。”

我当时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女人每一次回头，每一句对孩子的话，都是把眼泪咽到了肚子里。她多么想停下来，抱一抱孩子，陪着孩子慢慢走，可是她知道，她有温情，生活没有温情，孩子要吃要穿，将来还要上学。眼下有这些猪，还有些盼头，孩子虽然苦点，但苦尽总有甘来的时候。

再苦的日子，过过也就习惯了。那女人终于能很轻松地拉足一天的水，终于熬得戈壁上长出了一些没有叶子的草，猪也一天天大起来，女人的脸开始红润起来。她开始觉得戈壁缺少新意，太单调。她便从附近的野地里，移来了一种植物，就是那种带刺的野玫瑰。她说，这戈壁上最缺少的就是花了，野玫瑰的生命力强，一旦活下来，挖都挖不绝。

她隔一段时间，就要多拉一两桶水，给野玫瑰浇水、施肥。一个月后，野玫瑰开花了，水红水红的，像一团团红色的火焰。她的猪也已经出圈，她还了一些债务，又进了一批猪崽，更加卖力地拉水。

那年，我考上了初中，家离学校太远，一个星期回一次。有一次回来，想起了白房子，刚想去看，母亲拦住了。说不能去了，那里有了猪瘟。原来那女人的猪场遭了猪瘟，猪全部死了，女人也带着孩子走了。我听了心里空落落的，但不久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二年暑假的一天，我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信步出去走走。正走着，忽然，我看见前面远处，阳光下白刺刺的戈壁上，有一团红红的火苗在闪烁。谁会去那儿点火呢？我想起来了！玫瑰！玫瑰还活着！

正是玫瑰！那女人从原野里移到戈壁上的野玫瑰。女人把眼泪哭干后，在玫瑰的旁边，挖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坑，把那些死猪都埋了。玫瑰，就是从这个坑里汲取着养分和水分，绽放自如，娇红美丽。

我想起那女人，想起她拉车的姿势，想起她车后面一路哭着的孩子。女人，你的玫瑰还活着，枝繁叶茂，花开得正艳，你一定会像你的孩子一样，跌倒了再爬起来，永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