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砍柴

作者: 周可迦[文集]2019年11月02日优美散文

儿时在乡里有一件逃避不了的事便是砍柴。那时乡里没有煤,没有电,更没有气,生火做饭全是用柴火。我们一家六口,父亲在外工作,母亲要教书,祖母岁数大了,妹妹弟弟们年纪尚小,我们家砍柴的事自然落到我的身上。天天要做饭,每天要烧柴,砍柴就成了我几乎一天都不能间断的日常苦活。

起先,我年纪尚小,不能独自上山砍柴,只是跟着祖母到屋后山上捞树叶(主要是油茶树叶和松针)或是在山上拾点干柴烧。但这量少,不经烧,树叶也不是天天有,捞树叶不是长久之计。后来我年纪稍大,就要独自进山砍柴了。砍柴得有装备,祖母早早就为我准备了柴刀、禾毛担、捆柴的绳索,还精心为我编织了草鞋。一切准备妥当,整装待发,第一次跟叔辈们进远山,经历千辛万苦,终于砍了一担柴担回了家。打那以后,除了上学,砍柴就成了我每天必备的功课。

一开始觉得好玩,砍柴还是兴致勃勃,后来漫漫经历了,感受了,才感觉到砍柴确实是件无比艰难的苦差事。一是爬山难。砍柴必然要爬山,我老家的群山峻岭,虽不是很高,但都比较陡峭、险峻,山路崎岖、曲折,爬山自然就很艰难。加之屋前屋后,附近山区都是“禁山”(那时农村是搞大集体,村里的成年人都要出集体工,为生产队干活,不能天天砍柴,为解决烧柴问题,当时每个队里都按各户人数划分圈定了禁山,当时好象是一定五年,禁山区内平常不得进入砍柴,有专人看守,要到年终农闲时候,各户才能到各自划定的区域集中砍伐,我们家是刚下放回乡里,禁山便没有我家的份。当然,禁山也不能完全解决农户的烧柴问题,只能是起到缓和、补充和调剂的作用。为便于看护,防止偷砍,村庄附近,屋前屋后的山区自然就都被圈定为禁山了)每天砍柴都要翻过屋前或屋后的高山,到比较偏避、荒芜的“自由山”(禁山以外,可以自由砍柴的山)里去砍,由于山高路远,陡峭难爬,常常是才到目的地,就已累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二是找柴难。由于天天砍,砍柴的人又多(不仅是我们村里,附近只有平地和丘陵,不是山区的村落,象沿江一带村庄的人,都会到我们这里来砍柴)要找到有柴砍又好砍的地方很不容易。往往要到处寻找,还常常陷入两难,要么要深入到深山沟里,或攀爬到悬崖峭壁上,别人容易忽视,平时难以到达的地方去找,或者是在长满荆棘、藏有黄蜂,别人不愿触及,不敢碰撞的地方去砍。每次到了山里都要为找柴砍而为难和犯愁。

三是砍柴难。砍柴的难处就更多,最苦恼的是砍手指,在砍柴时,一不小心就会砍到手指,(柴刀不快,碰到干枝、硬枝或石头弹起柴刀,就很可能砍到手指上;天气太冷,手冻得僵硬,也容易砍伤手指)每次砍得鲜血直流时,也只能用祖母教的土办法,摘点翘木叶用嘴嚼烂敷在伤口上,等血止了,痛得麻木了,还得继续砍柴。伤着的手指还要砍柴,那种感觉可想而知;最痛苦的是被壳烈子蛰到。壳烈子,一种浑身长有毒刺的昆虫,它们广泛分布在柴草之中,依附在柴叶背面,砍柴时只要碰到它,它浑身的毒刺就会刺得你又痒又痛,特别是痒,那真是奇痒无比。特别是夏季,它们繁殖得更多、更快,分布得更广、更密,它的毒性也更大。基本上遍地都有,防不胜防。热天砍柴时被它刺到,那种感觉是不仅又痛又痒,还又热又燥,毒性又迟迟不消退,确实是火烧火撩,痒切心扉,苦不堪言;最厉害的是被黄蜂蛰到,柴草里面常常有黄蜂,它们一般蛰伏在柴窝里,草丛中。砍柴时,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它,有时一只两只还不大要紧,要命的是触碰到它们的蜂巢,霎时,轰地一声,一窝蜂倾巢而出,铺天盖地向你袭来,尽管抱头鼠窜,没命的跑,但也在劫难逃,幸运的也要被蜇一两下,倒霉的会更惨。被黄蜂蜇了不仅是又痛又痒,最主要的是会头晕脑胀,被蜇的地方马上会发肿,轻微的也要肿成个大包子,厉害的肿得脸都会变形,几天都不会消退;最恐惧的是碰到蛇,那时上山砍柴经常会遇到蛇、看到蛇,虽然极少会被蛇咬到,但每次见到蛇我都会心惊胆颤,心生恐惧。我是最怕蛇的,它们不声不响,象幽灵似的突然出现,让人猝不及防,而且样子丑陋,生性阴险歹毒,让人厌恶,令人憎恨。每次见到蛇,都会被吓得浑身哆嗦。还有就是在砍柴时,被荆棘刺伤,被丝茅割伤,这更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经常有的事。这些都是砍柴时会经常遇到的烦心棘手,困扰和折磨人的事。

四是担柴难。历尽种种艰难,好不容易砍完一担柴,自然要担回家。把柴担回家,这又是一道坎,有时甚至是一道更难过的坎。想想那时一个儿童每天要从山上担担湿柴回家,一路上还要翻山越岭,走的是蜿蜒曲折,崎岖陡峻的山路。这是一件多么艰难和沉重的事啊。我记得那时肩膀常常要压破,脚不知压拐过多少回,腿更是时常被压得发抖打颤,有时遇到陡坡一不小心连人带柴就会滚落山下,摔得遍体鳞伤,没办法只能是忍住伤痛,收拾柴担继续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担回家。那种艰难,我现在回想,自己都难以置信。我记得比我小一岁的堂弟每次与我一起砍柴,常常是担到屋对面的山顶上,实在是担不动了,不断地大声呼唤着他老兄来帮他担柴,他老兄要是不搭理,他常常要在山顶上冒着烈日,哭上大半天,骂上大半天,那不是他偷懒耍赖,那确实是他已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担不起了,走不动了。有时祖母实在是看着不忍心了,恶着他老兄才能帮他把柴担来回来。我时常想,我的个子之所以不高,或许就是那时被柴担子给压的,我堂弟的个子比我还矮,也许就是那时候比我压得更厉害。担柴的艰苦,一言难尽,现在想起,觉得那时的自己是既可怜又可笑。记得有一年冬天,因每天砍,附近确实再也没有柴砍了,没办法,我也只好跟着大人们,到更远更高的勾头峰去砍柴,第一次去勾头峰砍柴,那里的柴多得让人兴奋,稠密茂盛的柴,到处都是,随处都有。不用找,不用挑,砍柴很容易,难得遇到这么好,这么多的柴,兴奋之下,砍了一大担。一大担湿柴,七八十斤,一个儿童,要担着走七八里路回家,可能吗?可那时的我,就没这么想,捆好柴,不假思索,就想把它担回家。刚开始还勉强担得动,走了一段,便不行了,太沉了。放下柴担,解开柴,丢掉一些,但舍不得丢太多,把柴捆好,继续担起上路。又走了一程,又担不动了,又解开柴,又丢掉一些,还是舍不得丢多了,捆好柴,再上路。再走了一程,又不行了,又丢掉一些,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丢,担回家就剩下两个柴把子。一路上丢掉的比担回家的要多得多哟,而在路上浪费的力气也要比担回两个柴把子用的力气多得多吧。要是一开始就少砍一点,少担一点,那最终担回家的柴也会要多得多吧。你看,那时的自己有多傻!真是傻得可怜又可笑!没办法,那个时候一门心思都是为了柴啊。

我们村里,经常在一起砍柴的小伙伴有三四个,天天爬山砍柴,未免过于艰苦和枯燥,也想寻点新鲜和刺激,不知是谁发明了“打叉 ”,给我们那时艰苦的砍柴日子里增添了些许乐趣和兴奋。记得那时,大伙在一起只要感到疲惫了,没精神了,便会有人提议“打叉”。此时,大家都会齐声赞同,重新打起精神,鼓起干劲,一个个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所谓“打叉”,就是砍三根较粗长的柴杆,支在地上搭成一个“叉”,然后按抽签的顺序,依次站在相距“叉”的一定距离(一般十多二十米)用柴刀向“叉”投掷,谁把“叉”打落了,谁就赢了。当然,有输赢,就要有奖罚,不然就没刺激。奖罚就是,在打“叉”之前,每人各自砍一捆柴放到“叉”旁边,谁赢了,这一堆柴就是谁的了。有了刺激,大家便有了砍柴的劲头,砍柴时也就不觉得累,不觉得苦,而且比平常都要砍得快,大伙都盼望着快点赢啊。如果有三四个人一起玩打“叉”,那只要能赢两次就能赢得一担柴。我们那时小孩砍柴一般是五把一捆,三捆一头,二头即是一担。打“叉”的游戏,的确让艰难沉重的砍柴,多少变得有点轻松和愉快。

每天砍柴,再有的乐趣是,常常能摘到野果子吃。象我们老家的山里,最常见的野果子有:乌苞子、羊仓饭、鸡桃爱、奶粒子、野柿子、团梨子、冷饭薯,还有茶苞、茶耳,毛粒、芡粒等。在这些野果子中,我最喜欢和钟爱的是乌苞子和羊仓饭。乌苞子应该就是野山莓,但它不是草本,而是木本,浑身长刺,在山沟里,山谷中常有它的身影,一丛一丛,甚至是一庞一庞的聚成团,连成片。春天开满白色的小花朵,到了夏天便结满黄色、红色或紫色的果子,它的果子甜蜜多汁,风味独特,很好吃。每次遇见它们,可以大饱口福,尽情享用。但它的果子存活时间不长,鸟儿也爱吃,所以能吃到刚好成熟,新鲜、饱满的乌苞子的机会也不是很多。羊仓饭,一种小灌木长的果子,它豆粒般大小,滚圆锃亮,呈紫蓝色,它密密麻麻长在灌木的枝条上,采摘它,只要用手撮住枝条的底部,顺着枝条往上一捋,就会获得一把羊仓饭,直接就可以塞到嘴里吃。羊仓饭的特点是沙沙软软,酸酸甜甜,皮薄汁多,别有风味。我们最喜欢它的是吃着过瘾,直接从枝条上一捋,一捋一把,一把一口,吃得痛快,也蛮有趣味。不过吃完羊仓饭后,嘴、手、脸都会染成紫色,此时,大家面面相觑,继而相视而笑,然后便是乐不可支,开怀大笑,在艰苦的时候,我们也会自得其乐,苦中寻乐哟。其它的野果子,要不是不多,要不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要不就是采摘较麻烦,或者是采摘后不能直接吃,要带回来加工处理后才能食用。所以在砍柴的时候,我们最喜欢,最钟爱的还是乌苞子和羊仓饭。

在砍柴时,还有的惊喜是,时常能遇到野鸡、野兔子。有时,我们在埋头砍柴时,忽然间,在草丛中或柴窝里,冷不防会蹿出一只野兔或蹦出一只野鸡。猛然间,会受到惊吓,稍后,我们就会惊喜和兴奋。野兔蹿出,蹦跳几下就不见了,而野鸡蹦出来,各——咯;各——咯叫着飞出不远,便会停下来,继续蹲到柴窝或草丛中,常常引诱我们去捕捉它。而当我们快扑到它时,它扑腾而起,各——咯,各——咯又向前飞去,飞不远,又落下,再蹲到柴窝或草丛里。只要你不去捉它,它就会蹲着不动,你去捉它,它又会飞走,但每次飞不远即会落下。总是这样不断地诱惑着我们,使我们跟在它后面,追捕一程又一程,不管怎样追,追多久,追多远,我们从来就没有追到过它,更没有逮住过它。常常是追得我们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又欲罢不能。尽管如此,我们每次在山里碰到野鸡,明知捉不到,忍不住还是会去捉它。因为它实在是太漂亮、太惊艳了,太令人喜爱,太诱惑人了。时常看见野鸡,还时常就在眼前,但就是从来没有捉到过,不免令人沮丧、失望,心有不甘,而耿耿于怀。但有时能拾到漂亮的野鸡毛,也能让我们十分高兴,要是碰巧检到了一窝野鸡蛋,更会让我们兴高采烈,高兴得手舞足蹈。

在艰辛劳累,困苦窘迫的时候,人总会自得其乐,自寻乐趣,自我愉悦。这或许是人的本能吧,幼时的我们也不例外。每当我们砍柴辛苦劳累,疲惫苦闷时,我们常常也会奔到山顶上去看风景。站在山顶,放眼望去,近处叠岭层峦,田野绵延;远处湘江北去,白帆点点。广阔的天地,无限的风景,顿时让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眺望远方,群山逶迤渐远,湘江蜿蜒北去,让人遐想、让人感叹;令人憧憬、令人向往。此时此景,所有的辛苦劳累,所有的苦楚烦闷,顿时,都将烟消云散。

可回首儿时那段砍柴的日子,许多的甘辛、苦乐,却并未随风而去,仿佛仍在昨天。

周可迦 2019.3.1 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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