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江印象

作者: 马良权2019年11月05日写景散文

即使在本地的区划图上,沤江也只是一丝浅浅的淡蓝色的绒线,还没有她近旁的106国道看来阔宽直接。

她汩汩地从罗霄山脉的莽莽林壑中流淌出来,袅袅曲曲,绕峰穿谷,慢慢地成为了东江、耒水、湘江、洞庭的源头。

初初在桂东县的万王城看她,觉着素朴柔和、不事喧哗。没有大远处就可以听见的川江般的浩荡江声,也没有漓江的容容丰沛,狭窄处数步就越,似乎伸手可握,宽大处也才盈盈丈把。清浅时濯足正好,宽深时也不见幽墨的渊潭,始终不急不徐,不愠不怒,像青衫君子般清癯谦和。清涧不少,很多处可望见簇簇白流悬挂在黛青的峰腰,没有大的喧声,伴随清风,穿出岩壁,透过丛树,接着在峰脚谷底又缓缓地漾溢出来,时隐时现,缕缕不绝。

在桂东县普乐镇看见她时,正清粼粼的欢实流荡,拐出许多个弯弯。三三两两的村庄沿着水湄错落排列,鸡鹮板桥,李桃瓜蔬,处处都能触到土地、柔水与柴烟混成的乡野地气。夹岸上的梯田高高低低,簇拥出种种或苍或黄的蒲啊草啊,也有妖冶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木不论节令夸张地开。生于岸处的扭榆、拙朴、国槐各类树木,无一不是树干粗短,树枝却迅即地密密朗朗发散开来,形成巨大的冠。

普乐镇东水村有奇特的冰臼群。绵延数十里的粉白色花岗岩,在清浅江水下突突的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环孔,孔壁光滑,深浅不一,无砾无沙,口小肚大底平,宛如骏骥驰骋的阵阵蹄印,又像劳累剥蚀的千年驿道。这时,才了解在无数个默然的黑夜她在深处的努力,感受到她经历的雪雨风霜与曲折坎坷。这臼上驶过的流水,可能也就是庄子讲过的那些叱号古旧的秋水。石臼不分尊荣,自然环陈,让人不得不叹服自然与水力的莫测与高妙。

她大部分时间是轻柔的,甜蜜的,裹缠着数不清的颜色与风情。她旁边的每一株苗木,每一个性灵,远离了嘈杂鼎沸,仿佛都入世,但又仿佛出世,自有各各的运命荣枯。如果尘虑未消,她四周环绕着的一种静与光,会亮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会让呼吸也轻柔起来。哪些传说的格局与气象,在她的纯粹、直接的色彩面前,似乎要逃遁。

她的头上是高远蓝天,前后左右的峰峰青山郁郁隆盛,苍穹下的阳光透过乡村灰灰淡淡的炊烟。这时去看江流徐徐,看千古黄壤,看“绿满窗前草不除”,看勤谨的芸芸父老,也恰好能诵记最是酷好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眼内自会有酥酥的热。

但不能说她温吞,她常常发脾气,这在桂东县沙田镇、大塘镇等地常常可见。有些趁在水暖鹅鸭时,有时赶上霜浸寒石,也没有太明显的征兆,她就发作起来。体内精灵挣脱束缚,借着雨势蓦地站立,一夜之间滚滚沸沸,把江面扩大数倍,湮及田畴,挟木滚石,浑黄滂霈。这时候的她就像挂在老屋墙上那把泛锈的老镰刀,经过磨砺显露出血性和光热。谁要不相信她这时的犀利,不信就试试?足以杀生夺命。她可以主生,用温情灌浇田园滋养生命;亦可主死,不顾一切奔流宣泄。

她的腹底产出一种叫青花的石头,经过千百万年的锤炼,筋骨质地很硬,初看很普通不起眼,但稍经擦洗,即个个栩栩如水墨。青花石前些年行销各地,很为商贾藏家看重,近年行情冷清些,又复归平淡,一如阅尽世事的村叟,惯看春花秋月。

她的岸畔生长一种野生植物䅟子,形似高粱,其籽粒和着江水酝酿的水酒,稠酽劲道,香味浓厚。当有客从远道来,就着春韭青荠、秋崧山菇,佐以甘冽爽口的䅟子酒,定是主客皆欢。

她有许多桥横跨其上,多为或石或木的拱桥,全部依形势筑建。流源乡的联珠桥始建于清代,为东西、南北各向的三座拱桥汇结而成,构筑巧妙,古色古香,离邓力群旧居一公里,古属官路桥。江上较有名的还有文昌桥、高桥、燕岩桥、油箩口凉桥,大部分都是赴圩赶集的要道,沟通着此与彼。其中四都凉桥一端刻有一联:逝者如斯,长宜大干争朝夕;行人至此,何妨小憩养精神。这联不知为何人所撰,倒是切中旅人心思。

有人在看过苏杭风景后说“故乡无此好湖山”;也有人说少时大淖的水汽浸透了他的一生。每每读此,我总持怀疑,想他们已是辗转,还带着固执对少时故乡给出印象。但是行走在像一条棉线的沤江两岸,你会不自觉地想起流年,想起母亲手中的针线,想起生命的源头,想起奔流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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