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椿,吃春

作者: 王亚2019年11月05日散文随笔

三四月,下几场小雨吧,谷雨前后就可以吃椿了。

非得下几场雨才行。雨还没完全消停,椿芽就蹭蹭地冒尖了。开始还是茸茸的绛紫色,没几天就一截儿青绿一截儿青紫,在枝头簇拥着同春风闹腾。风儿一来,它又蹿了一截儿。

小时候,家里的院墙后有一棵香椿树,一到谷雨,母亲就扛了高高的梯子架在院墙上,爬上去拽住一根根长枝揪椿芽。揪够一把便朝下扔,弟弟端了小米筛在树下接着,椿芽又嫩又韧,还能在米筛里砸出一声脆来。青绿青紫的嫩芽衬着米筛旧的赭黄,有无限喜气。

椿芽的做法很简单。清水涤一遍,开水里焯一下沥了水备用。拿几个鸡蛋磕了,蛋清蛋黄颤巍巍地在白瓷碗里滚着,再切碎了焯过的椿芽与鸡蛋一齐打散搅匀了,搁些盐花便罢。摊蛋饼时最好用旧年土榨的茶籽油,油一热就腾出浓稠的香,把鸡蛋椿芽往锅里一倒,唰的一声长叹是油的欢声。煎得正反两面焦黄时,香椿鸡蛋就好了。若想鸡蛋煎得更嫩些,就在搅拌时搁少许水,保准嫩得跟豆腐似的,一滑就落肚了。摊出来的蛋饼颜色最勾食欲,金黄的底子上一些儿油绿。

可惜,我从小不吃椿,甚至不吃一切有异味的食物,莴笋、茼蒿、洋葱、芹菜、葱、姜、蒜……

“臭”,是我对椿芽的评价,后来知道真有一种臭椿,但吃不得。

对椿芽的“臭”是隔着风就排斥的,有腥味,像夏天的海边,天闷闷的要下雨,脚边是一堆臭虾烂鲞。还好,椿的臭里仍旧有春天的清鲜。每每弟弟得瑟地端着米筛往我身边蹭时,那臭就绑架了我的鼻息。我的嫌恶像唐僧初见人参果一样,只捏着鼻子唤:“拿走,拿走。”

某年春天在黔东南游历,到了午饭时间还没找到一处人家,几个人饥肠辘辘开车驱驰,翻过了不知几座山坳,才撞见一个吊脚楼,着黑苗服的阿婆在门口晒春阳打盹。

唤了阿婆求赏饭,她用缓缓的贵州话说:“没得好菜,只有些腊肉、酸菜,青菜倒是屋后边就有。”

说“没得好菜”的阿婆约摸大半个钟头就端出春笋腊肉、酸汤鱼、蛋饼和两个蔬菜。菜的味道也好,我们大快朵颐吃个精光。同伴吃完打着嗝说:“蛋饼最香。”

“椿煎的嘛,那树上还有的是,不是好菜。”

我朝阿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是一棵椿树么?还是儿时那昂头向春风的模样,青绿青紫的芽头挨挨挤挤的,隔风犹逼过来一股“臭”。

回味着蛋饼味儿,我几乎要惊叹了。哪有一丝臭味啊,鲜香焦脆,齿颊里还有余甘。嚼的时候脆脆嫩嫩的,想来是椿芽的梗,这香也蕴藉悠长,千回百转的,像春风携了新泥新草新芽味,一团春意。

老祖宗造字真妥帖。而我终于吃椿了。

吃椿后更知道了椿的其他做法,香椿拌豆腐,凉拌椿芽,这两样做法能更好保持椿的原味。尤其拌豆腐,一青一白,豆腐嫩而清简,椿脆而浓郁,简直得算绝配。

春天就吃椿吧。除了椿,还有好些食材可算春食。

荠菜。三月三上巳节,采些荠菜煮几个鸡蛋,荠菜清香可回味到清明。若更早些采,嫩嫩的荠菜芽也可以凉拌的。

水芹。找一处水边,那绿盈盈颔首的就是水芹了。随便可掐一大把,择了叶,切成段,配些青红椒丝炒出来,是绝味。

藜蒿。藜蒿白些,搭红椒便好,最好搁几个蒜瓣,嫩嫩的炒出来有肉的味道。

还有蕨呢,还有笋呢,还有野藠、马齿苋、栀子花、槐花……可以置备一桌春宴了。

那就吃春吧,鲜鲜嫩嫩的,把一团团春意思嚼碎了吞落,清清爽爽回味着,连一些儿渣滓都没有。吃过后,浑然接了春气地气,一派春祺。

椿必得算春食里的佳物,要不怎么它独享一个“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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