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庄稼

作者: 刘彦林2019年11月05日优秀散文

我对庄稼的爱向来不含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爱得深沉,爱得不由分说。稍一思索,便知究竟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农人;随着离开生长在故乡土地上的庄稼的时间越久,心间就越多出了一种对庄稼雾里看花般的感慨。然而,我又怎能不对庄稼怀着深深的感念呢?

我出生的日子,故乡土地上的麦子杏黄,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那天下午,母亲寻猪草时割回了几把新麦,塞进灶膛里的热灰中烧熟,用手揉搓着吹净麦衣,品尝到了持久的麦香;深夜,我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是跟着母亲深爱的那缕麦香寻根溯源地找到了出生地。事实上,我的命和麦子紧密相连。我属牛,而牛的使命就是耕耘田地和播种庄稼,毫无怨言地帮助人们从土地的口袋中掏挖在农人眼里比金子还珍贵的粮食———收获更多的庄稼之果,那才是一头牛责无旁贷的职责。

我出生了,故乡山野上农田里的麦子迅速成熟。在艳阳的照耀下,麦子周身黄亮,散射着灿灿的光芒;夏风吹拂,携带着麦粒的诱人气息,把久盼的欣喜传递到沟沟壑壑,也传送进期待许久的鼻息间,在每个人的心田上涤荡着丰盈的欣悦。然而,接下来的忙碌,却让人饱尝了劳动的繁重。收割麦子,是和汗水掰手劲的活计。天一麻麻亮,劳力上地,挥动臂膀,把齐腰深的麦子揽入怀抱,用锋利的麦镰割断和泥土的关联。每割上几大把,便捆扎起来。随着镰刀挥动,麦子齐刷刷倒伏。动作麻利正值壮年的人,不出一个上午他身后站立的麦捆会有上百个。如果起早贪黑,一亩多地的麦子,就会对他俯首称臣。

一边收割,打碾的事也不能耽搁。距离碾麦场近一些的麦捆,用背架背到平坦的麦场上;远一些的麦子,借助驴的力量驮运回来;更远地块里的麦子,要是通着农路,架子车就得派上用场。每隔几天,摞成垛的麦子足够了,凑着天气晴朗碾上一场。麦子摊好,每碾上一遍,用木叉翻一次,帮着麦子翻身,让另一面领受光照。翻过三四次,就起场,挑麦秸,扬场,装麦,碾麦的步骤宣告结束。当看着站满了碾麦场的麻袋,

全家人的脸上掩藏不住笑意。夏收最忙人了。奶奶常说:“割麦天,忙死人,绣花女儿请出门。”早些年,还用牛拉着碌碡碾场。随后的几年,麦客也见不到了;村子里的拖拉机数量增多,替代牛碾场,效率大大增加。再过几年,打麦机又替下了拖拉机,只要提着口袋盛麦子就行。最近几年,联合收割机又参与其中,割麦子再也不用出大力气。几亩地的麦子,半个小时就收割完结。随着农业机械化步伐的加快,麦镰、背架早已弃之不用,碌碡也被搁置在荒草丛里,古老的民歌更是就此断绝。甚至,像“卧镰”那样的日子,也没了多少庄严的仪式感。人只要等着晒晒麦子,过风车,就可以颗粒归仓了。

麦子收割接近尾声时,种黄豆、小豆的事也刻不容缓。如果家里的麦地多,也要留出几分地种点巴山豆。黄豆、小豆收成好,可以增加经济收入。黄豆做豆腐,也生豆芽,更是酱油的主要原料。小豆的用途较窄。而巴山豆,是给家里的驴补充体能用的。刚分产到户的那几年,驴不仅要和牛配合耕地,还要冬天驮粪、拉车,不喂些巴山豆、高粱之类,它劳动时就使不上劲。而牛受生理特征所限,面食不能多吃。但它们的辛苦劳作,爷爷始终铭记于心,表示感激的方式则是用开水烫一盆麦麸汤。过年时,专门让奶奶蒸一锅馒头,给牛啊驴啊亲手掰开喂着吃。看着牲口细嚼慢咽的欢喜样子,爷爷的嘴角也洋溢着微笑。

耕地的活一茬跟着一茬。当黄豆、小豆两三寸高时,母亲、四叔和姐姐去锄地,帮着松松土,铲除随风见长的杂草。在庄稼人眼里,杂草侵占庄稼的领地,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可是,草的再生能力强,苦苣、刺芥、荠菜、霸地草、麦蒿、燕麦、黄蒿、艾蒿、鬼针、牛蒡叶等,真是见缝插针,不狠心断根咋行?田间管理,跟草们打仗似的,保卫庄稼势在必行。刚锄完第一遍,第二遍也不可拖延。好在,只要让黄豆、小豆和巴山豆把草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即可。实在不行,还可以喷洒杀草剂。到豆类庄稼分叉、开花和结籽前,也可以撒一遍尿素接力,或者喷一遍“追肥宝”,定能获得黄豆、小豆的大丰收。颗粒饱满,色泽白皙,看得人心里的喜悦啊,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哩。

刚忙完豆类庄稼的收割打碾,播种小麦的活计也闪亮登场。家乡地处大西北,种的是冬小麦———跟节气寒露下种,越过冬天的休眠期,到来年春天拔节起势,盛夏时节才能收获。要是天气晴顺,十来亩小麦没啥种头。撒籽种是技术活,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稠则麦子长不高,易生瘪籽,太稀穗头太少,会导致麦子歉收。麦子是主粮,若减了产会受穷一年。要是碰上多雨,就让人烦恼了。秋雨绵绵,土地松软,牛没法下地,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大发慈悲让天气放晴。有时,眼看着时令要错过了,爷爷的心里焦急不堪,就领上一家人,身披雨衣,挥动镢头,靠人播种,我自然也参与过,人脸上的汗水和雨滴混合而流,比落汤鸡还“苦命”。庄稼是农人的命根,再苦再累也要把它侍弄好。而庄稼也有情感,懂得人们的期盼,只要恶劣气候不作祟,定会回报以丰硕的粮食。

等上十来天,麦子脆生生地映亮了人们的眼瞳。抽空播种下的油菜,把绿茵茵的叶子撑得圆圆的。等到来年春雨浸润,小麦咯吧咯吧地拔节,油菜刷啦刷啦地开出黄灿灿的花。过不久,小麦扬花灌浆,油菜结荚生籽。搭上五月的头儿,油菜该收割了,小麦也丰收在望。为了不耽误农时,须得错开繁忙期,先把油菜收割堆在院子里,随即小麦的收割全面铺开,和村人上演热火朝天的夏收赛事。农事也跟随季节轮回,周而复始地演绎传承千百年的步骤,在这个转换中,把一个个壮年推送到人生的暮年,而又迎来健康成长的新生命。也许,这就是代代延续着的人的生命主题吧。而每个农人热爱庄稼的心态,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在小麦拔节之际,播种玉米的事也悄然进行。田地已在去年冬天翻耕过,地也磨得扎实,土壤接纳了丰沛的雪水,墒情饱满,湿度正好,土温适中。扛上木犁,赶上耕牛,让犁铧打开土地。我走在犁沟里撒种,四叔用粪箕施肥,母亲、姐姐挥动镢头敲打土块。一块地种完后,让牛拉上木耱细细磨上一遍,土地就平展得如顺滑的绸缎。稻草人也插得到处都是,可鬼滑的喜鹊照常来偷吃。我的任务是坐在田边,防止它们偷走种子,喊啊唱啊,投掷石块的办法都使上了。时隔十来天,玉米的嫩芽钻出地面,嫩绿而憨朴,绿得人心里暖暖的。不出一个月,长到四五寸来高。锄过一遍,第二遍紧跟其后。为了赶在麦黄前给玉米施上肥,活计也多如繁星。庄稼养活人,这份情恩重如山,而人对待庄稼也不敢懈怠,对庄稼打心眼里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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