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作者: 十七年2019年11月18日情感散文

毛毛就这么走了,无声无息,再也见不到它了。

毛毛是一条大黄狗,因毛发蓬松且长被起名“毛毛”。这是一条活了13年的老狗,按人的寿命算,已是八九十岁的寿星了。每次见到它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我总觉得狗和人一样,老了都挺可怜的,继而又担心无情的岁月终将夺走它双眼仅存的黯淡的光芒,那一天终究要来的,只是我没料想,是在这万物生长的生命之春。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吧,毛毛那残存着体温的躯体,被裹上几条新毛巾,躺在一个挖好的坑里,被一堆带着太阳炙烤热度的红土所掩埋。往后的日子里,它的皮毛和骨肉将慢慢朽腐,仅存苍白的骸骨,如化石般被泥土包裹着。

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大黄狗,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里,鲜有人知道它13年生命中走过的路,还有它在世间发生的故事,除了我、伊及其家人,会记得一辈子。

毛毛是我见过的最老的一条狗,但我和它生命的交集不到一年。第一次见到它,是一年前去伊舅舅家吃饭,在一座小平房二楼的走廊上。见到生人闯入它的领地,毛毛吠着朝我走来,一时令我极度紧张,若挨一口就得“打狗针”,疼痛也罢,忌口才要命。不过,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它只是走近我,低沉地叫几声,又闻闻我的气味,在伊和母亲的“解救”下,我还是脱围了。

打那时起,每次要去舅舅家吃饭,上楼前的我总是很忐忑,总怕过不了毛毛这关,一个长毛蓬松的大狗带着低沉的吠叫走过来的画面,总能让我再楼下止步不前。好在伊每次都在前面带路,还安慰我说,毛毛闻多几次你的气味就会把你当家人了,别怕。我便壮了壮胆若无其事地从那老狗身旁走过,内心却老担心它会不会冷不防用那老牙口给我小腿来个印记——如果毛毛知道我这么担心,该会是笑话我吧。

一来二去,我从伊口中得知了毛毛很多故事。十几年前,伊正值读初中的豆蔻年华,毛毛还是一条毛茸茸、肥嘟嘟、圆溜溜的萌宠,每天看到伊放学回来,毛毛都会撒开小腿一阵狂奔,然后像甩干洗澡水一样使劲甩着那小尾巴,脑袋晃得泼浪鼓般的往人身上凑,给它小脑袋一阵轻抚便会顺瘫地坐下,继而卧倒、躺下,眯着幸福的狗眼,享受主人最舒服的馈赠。

毛毛的一生并非顺风顺水,它也有过劫难,险些丢了小命。

有一年,毛毛身上长了毒疮,时间一久便发了脓,臭味弥漫。令人生厌的它有一天不幸“搭”上了一辆去偏远之地的车,所幸的是,伊和家人及时发现并追回了还在车上躺着的可怜兮兮的毛毛,后来,经过兽医医治,毛毛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今年春节前,毛毛被带去宠物店剃光了蓬松的、又长又臭的毛,只剩下赤条条的皮肉,“毛毛”变成“光光”了。不过,这么赤条条的,倒让它减去不少负担和异味,看上去也清爽多了,简直有返老还童之效,我们总爱打趣它:老嘢理完发年轻多了。我们边这么打趣,边心存祝愿,希望毛毛剃毛后,真能变年轻,变得更有活力,再活多几年。不曾想,春节期间来袭的冷空气,让它直哆嗦,穿上棉衣又过敏,它自己会挣脱,于是皮肉冷得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凄凉但爱莫能助。好在不久天气转热,这挨冻的苦总算过去了,天气一热,它身上开始长出新毛,但速度奇慢,身上的异味也与日俱增,行动也愈发不灵便了。让我走到楼前心生忐忑的场景也不见了,毛毛只是远远地躺在走廊尽头的地板上,喘着粗气,肚子伴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见到我走近也不站起来“吓唬”我了,我“啧啧”地咂着嘴吸引它的注意力,但终究还是徒劳,它连眼神聚焦都困难了,剩下的是懒洋洋的、肥重的身躯贴在地面上。

最令我愕然的,是某次撞见毛毛的“窘态”。它用钝得像筷子的爪耙着地,吃力地撑起肥重的躯体匍匐着前进。它已经无法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站立行走,两米多的距离用了半分钟才走完,匍匐到瓷砖尽头的水泥地板上,才能勉强用腿部支起躯体,继而颤巍巍地蹒跚到食盘前觅食——它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撒开小腿狂奔、毛茸茸、肥嘟嘟、圆溜溜的萌宠了。

毛毛老了,老得让人心碎,老得让我和伊不忍直视。目睹它的“窘态”后,我感到毛毛的生命已像风中摇曳的烛光,随时都会被吹灭,只盼那风别来得太快、吹得太急,只愿它能在无风的夜里静静地亮着。

“毛毛好老了。”每次见到毛毛,伊总会重复念叨着这句心酸的话,眼眶红红的。如今,这句话换成了“毛毛走了,再也见不到它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太阳一天天把我们晒老。时间给了万物生命,却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日渐衰亡;氧气让我们得以呼吸延续生命,但也让我们在加速氧化中走向衰老;运动让万物生生不息,却在一静一动中化为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毛毛的死,不过是一条普通大黄狗的死,它和所谓万物的灵长——人类的归宿却一样,在时间的长河里淌过,留下属于它自己的坐标和刻度。

毛毛就这样走了,它走时的画面,都是听伊家人描述,再由我大脑“重建”的。我庆幸没有见到它走时的画面,因为在我心里它还活着,每次走到楼前,心里还是很忐忑:二楼长长的走廊上,那只被剃光毛的“老嘢”会不会还用低沉的吠叫“迎接”我呢?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