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巴掌

作者: 程伯承2019年12月11日情感散文

父亲一辈子只打过我一次,狠狠地打过我一次,但这一次让我记了一辈子。

那天,我和同一个生产队的老刘家三小子为一句口角拉起了“黄瓜架”,他姐姐外号小喇叭,气急败坏地跑到我们家,大声喊道:“老程头,你还不去看看,你家儿子把我弟弟掐得都快没气了!”父亲正要出屋,恰好我没事人似的走进来,父亲扯着我的衣领子薅过去,掀起我的衣服后襟就是一顿巴掌。虽然看不到,但感觉到每个巴掌都会留下五个手指的印痕,每一巴掌都在发泄一种怒气。

在今天看来,不过是两个孩子打架而已。但是父亲压抑在心底里多年的郁闷,一下子就迸发出来,变成我后背那狠狠的巴掌。后来的某一天,父亲不知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下对我说,他从来不打孩子,哥哥、大姐、二姐,他从来没有动过一个手指头。父亲是他那辈为数不多读过中学的人,后来成了一名教师。

父亲数学教得好,总是在教五、六年级的数学。凡是在我们乡中心小学毕业的学生他都教过,可谓桃李芬芳。父亲课教得好,待学生好,是出了名的,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名师”。他的学生后来有出息的很多,都很尊敬他。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当时的父亲也是一个“公众人物”。

有一段时间父亲遭遇“不公正”,变得更为“公众”,只有十一二岁的我不知父亲身上的压力和心中的苦闷。有的学生见到他躲着走,有的学生改喊“老程头”。上世纪六十年代,工作队见父亲的毛笔字好,便让他整天在大红纸上或大墙上写毛主席语录,父亲精神头还挺足,觉得是受到了重用。

父亲有咳嗽病,后来的几年里咳嗽得越发厉害,常常是半夜里喊我起来,让我去给他切块萝卜压压咳。他还常常写信,让我拿着去找他那些在各公社、大队卫生院和卫生所的学生,买点紧俏的止咳药。记忆中我和鲁迅先生当年一样,常常是淋湿的衣服还淌着雨水,跷着脚,举着父亲写的条子,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柜台后的那个人。有人说父亲的肺病是当老师时间长粉笔灰吃得太多的原因。

1969年早春,有一天父亲说他肚子隐隐地疼,开始是吃两片镇痛片扛着,后来吃大把镇痛片也扛不住了,在长春的大姐接父亲到长春白求恩医大一院检查,结果是肠癌。

父亲攥着那个诊断回到家,又坚持了半年,无奈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的那些学生,年仅52岁。

父亲的病也许是因为心火而生,父亲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受到那么多不公正的待遇,怎能扛得过来。我常想,父亲当年打我的那顿巴掌如果真能消除他胸中乌云一样厚重的郁闷,那多打我几次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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