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条热闹的街

作者: 周可迦[文集]2019年12月20日优美散文

那条街叫西街,是我们那时小县城东西南北四条街之一。县城不大,但西街蛮长,从四牌楼到两路口足有两三里路。当时,这条长长的街道被划分为西内街和西外街。西内街房屋密集,居民集中,有大量老式的民宅、民居。还有广场、大礼堂、县委机关、宾馆、商店、医院、剧院、学校、图书馆、文化馆、溜冰场等公共设施、公共场所、党政机关、文化娱乐场所等,显得很热闹。西外街则是零星的房屋和郊区的居民,那时道路两旁还有水田、菜地、橘园、池塘等。两路口还有学校、部队、车站,商店、饭店等。因两路口是交通要道,连接县城与两路口的西街就更加热闹。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县盖的第一幢新式居民楼就在西街(所谓新式居民楼,也只是相对老民宅而言,其实也很简陋)。刚好,我母亲落实政策,恢复工作不久,我们随母亲从农村搬到县城,一开始没地方住,全家人挤在我父亲单位的一个小房间里。后来盖好了居民楼,我们家也分了一套(两室一厨,直通式,没有卫生间,公共厕所砌在居民楼后面的橘树园里),居民楼共三层,一层三套,我记得我们家住在二楼中间的那套。左邻是一位曾当过中央某位大官警卫秘书的老八路,山西人,解放初期从北京随军南下到县城,当过县公安局长、组织部长、政协主席,官虽不大,但级别高,当然工资也是我们那栋楼,甚至是我们全县最高的,可他家里生活很简朴,吃得很简单,因他们家里是北方人,平常只是吃面食和汤汤水水,如面条、馒头、包子、烙饼、稀饭、蔬菜汤等,只有过年过节才擀饺子。他人很和气,总是和颜悦色,轻言细语,笑眯眯的,那时和我们年青人也常有话说。他的妻子是河北人,开始在新华书店工作,后当县图书馆馆长。烫发,穿戴整齐得体,大气高雅,不苟言笑,平时话很少,但她很热心地向我们那栋楼传授面食的做法,如烙饼、擀饺子等。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个很高,长得英俊倜傥 ,爱运动,好体育,贪玩,还喜欢打架和其他带有冒险和刺激的事情,他蓝球打得好,桌球也是高手,是我们那条街的体育明星。他们的女儿,那时还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张红彤彤的圆脸,长得健康活泼,招人喜欢。

右舍是一位老中医世家,这是一个大家庭,老俩口有六个子女,二女四男,当时还带有两个外孙,一共十个人,也只有两房一厨,当时不知道他们家晚上是怎么睡觉的。但他们家家庭味很足,生活气息很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严父慈母,长幼有序。当时他们家老父已从医药公司退休在家,因他是位药剂师同时也是位老郎中,会把诊探脉,开药方,即使已退休,但找他看病,开丹方的人还挻多。他不但医术好,服务也好,他不单为别人看病、开药方,还会帮他们捡药、配药、煎药。这样找他看病的人就更多,有需求,就要生产,他们家一个时期俨然就成了一个加工中草药的小作坊。好在他们家人口多,劳力足,一时间,晒药的,切药的,碾药的,煎药的,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加之他家老父嗜烟如命,为节俭,他们家子女还要定期为他码烟叶,切烟丝,卷纸烟。忙虽忙,但他们家生活好,常常是鸡呀鸭呀,猪脚呀排骨呀,甚至还有鸽子、甲鱼之类的,几乎隔三差五便有。他们家除了平常总有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外,就是时常还有浓郁的荤香飘溢出来,那种醉人而又可恶的香气常常诱得我们口水涎流。要知道,那时我们的城镇居民每人每月才二俩猪肉票啊,也搞不清他们家源源不断的荤腥是从那里来的。也难怪,他们家里的人走出去,一个个总是红头花色,油光满面的,男的都是肥头大耳,虎背熊腰,女的也都是胖乎乎,红润润的。那时他们家永不消逝的荤香,也曾为我们那幢楼增色不少,作为邻居,我们家更是沾了不少的光,揩了不少油。至今,他们家的老少爷们聚集一堂,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大快朵颐,酣畅淋漓,满屋子烟雾缭绕,热气腾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景象还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是那时我对家庭生活感知的最富有亲情味,最有幸福感的情景,也给了我对我们当时居住的那栋楼很美好,很温馨的记忆。

三楼三户。一户是一对农艺师(后来男的当了农业局长,女的当了副县长,那女的的母亲与他们同住。她母亲原是长沙九芝堂老板家里的大家闺秀,当时还残留有大户人家的遗风,生活很精致,也有很多考究)她们有俩女一子,俩个女儿都长得很漂亮,特别是他们家的大女儿,那时正在读中学,正值碧玉年华,正是青春飞扬,春心荡漾时期,有无限的风景。她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头浅黄色的微微卷曲的秀发,巧然天成地衬托着她那张娟秀的脸庞,为她增添了无穷的妩媚和无尽的风情,一双梦幻般的大眼睛,时常散发出一种幽幽的,来自遥远的光泽,与我们那栋灰暗的楼房和那片简陋的环境显得很不协调,好象她一直是在另一个空间,不经意间给我们那栋楼,那条街带来了些许神秘和梦幻的色彩。那时我们那条街有很多小青年为她痴迷,为她神伤,也只能望洋兴叹,后来他们私下里都管她叫冬妮娅。他们家的儿子却是长得瘦小拗黑,但很精明,很调皮,也很会玩。

一户是一位军官的家,军官很魁梧,很庄严,长着一张彭德怀式的脸,从没见他说过话,更没见他笑过,也极少回家,只是他老婆带着一儿二女住在这。他老婆是天津人,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高个,烫发,穿着讲究,举止优雅。最特别的是她还抽烟,每当我们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夹着细长的纸烟送到嘴里,然后吐出一圈圈的烟圈,看到缭绕的烟圈在她面前弥漫,慢慢地缠绕到她蓬松的卷发里,并从她那微微上翘的略带粉红色的鼻孔里徐徐涌出烟雾来时,我们都感到很惊奇,也很诧异,仿佛她就是电影中的女特务,那时我们很为那位庄严的军官担心,也为我们这栋楼,这条街的安全担忧。但其实她是一位很爽朗,很地道的人,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之所以抽烟,是因为她患有鼻炎。他们家在这栋楼住的时间不长,二年多后便搬走了,后来是一位工厂厂长的家搬了进来。

一户是一位检察长的家,检察长黑幽幽,矮敦敦,胖乎乎的,长年一身制服,显得很威严。而他的老婆却很高大、挺拔、白净,时常笑盈盈,乐滋滋的,是一位很亲切,很和蔼的母亲。他们家也是一儿二女,他们都长得象母亲,高大挺拔,笑容可掬,特别是他们家的儿子,还很会读书,是我们这栋楼的秀才,后来考上了名牌大学。

一楼三户。一户也是刚落实政策,从农村搬到县城的一位暮年男人,听说这个男人很坎坷,主要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太复杂,当时他们家还有亲戚在香港、台湾,美国和加拿大。他落实政策时好象是被暂时安置在县民政局。他搬进县城,入住新房时,同时携带来了一位年青、貌美的妻子和才几个月大的女儿。一对老夫少妻,不遗余力地,共同精心哺育着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当时也是我们那栋楼的一道温馨、别致的风景。没过多久,老男人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儿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也来到了他这里,来到了我们这条街。那青年可是个人物!长得短小精悍,瘦小的个子,浓密的卷发,尖尖的下巴,一双贼灵贼灵的眼睛,时时放射出诡谲的光亮。他身上更是花样百出,怪招频频,时时有新玩意,常常有新花招。一时西装革履,一时花花绿绿,一时牛仔裤,一时喇叭裤,一会太阳镜,一会蛤蟆镜,一会儿是手提大喇叭,一会儿是耳戴随身听,一会是抽万宝路,一会又是骆驼牌,他口袋里的各式打火机,更是看得我们眼花缭乱。他还有一绝招,就是会变魔术,随意间常常能把一副扑克牌耍出我们意想不到的花样来,而且时耍时新,花样层出不穷。不单是会耍魔术,他在社会上,在各种场合,各种场面里他都能随机应变,得心应手,就是在成年人堆里他也能逢场作戏,游刃有余。他真是一个绝顶聪明,久经沙场,老经世故的人才。他浑身充满了魅力,充满了胆识,简直是魅力四射,光彩灼人。一时间把我们那条街扰得风起云涌,沸沸扬扬,燥动不安。他理所当然地就是那条街,那帮小青年的领军人物。时常有一帮小青年成天围着他转,他也基本不回家,每天总有人陪着他下馆子,逛大街。他也很享受,很乐意被人追捧,被人簇拥,他在那条街可谓是风光一时,曾是当仁不让的风云人物。自从他父亲搬离小城后,不久他也就在这条街,在这座城里消失了,后来听人说他是去了香港。

一户是一位交通局长的家,他是一位转业军人。他是在那对老夫少妻搬走后,才入住进来的。他们家也是一个大家庭,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那时全都在上学或是在上幼儿园。他老婆在蔬菜公司上班,但时常只见她在家里洗刷。因他们家住在一楼,前面有块水泥坪,坪里时常有几个大盆,几只大桶摆在那,盆里和桶里不是衣服就是被单,成天只见她在那里搓呀,洗呀,刷呀,永不停歇。而她的儿女们便忙不迭地帮她担水、晾晒,每天她家前面坪里都要晾晒成好几排,晾晒出来的衣服、被褥全都是军绿色或白色,都是部队的服装,他们家的男女老少,不管春夏秋冬全都是着军装,小孩的衣服也都是用旧军装改成的,他们家俨然还是一支小部队,外地人还会以为我们这栋楼是座军营。

一户是一对企业退休工人的家。他们家四个子女,二男二女,最大和最小的是女儿,中间两个是儿子。大儿子是个傻子,当时大概十八九岁,不会说话,但常发音,不会工作,但好做事,他最常见和乐于做的事便是在地上捡烟粒子,有时我们走在路上,他会一直跟着我们,我们感到怪异,想吓唬他走开,他会一脸正经地歪着脖子指着我们手中的烟,嘴里不断发出“喔…喔…”的声音。哦,原来他并不是在跟着我们,而是一直在跟着我们手中的那只烟,他只是想要那个被我们吸剩了的烟屁股。后来,我们只要见到他,就会很自然地把吸剩的烟头给他,有时我们高兴了,也会把整支烟递给他,每当此时,他会从衣袋里掏出火柴(他的衣袋里时常揣着洋火),并郑重其事地把烟点上,然后很老练地抽起来,歪着脖子悠然自得地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看着他那惬意、满足的样子,真比自己抽烟还要感到舒服。

一户是一个老年寡妇,她是这座小城里的老居民。她原先居住的房屋被工厂拆建成了新厂房,她是一个勤快又热心的老人。我们那栋楼公共上的事务基本上都是她在操劳、奔走和办理,有时谁家丢失什么东西或落掉什么东西,她都会及时收捡保管或帮助寻找,谁家一时急需什么东西她也会热心地想办法帮助解决。她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已成家立业,另住别处。老三也已参加工作,老四还在上学。她家最有特色是二儿子,当时也有三十来岁了,无业在家。他文化不高,大概小学毕业,但他忧国忧民,喜好管事,大到国家大事,国际形势,小到街坊杂事,邻里纠纷,甚至是小孩子们闹矛盾,他都爱评议、分析、讲解和调解,常常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常常是不得要领;他身体单瘦,体弱有病,但他侠肝义胆,古道热肠,谁家有什么急事、难事,他都会热心帮忙,尽管有时效果不佳,他总是乐此不疲。特别是他的那帮小兄弟们,如谁在外面受了欺负,遭了委曲,他都会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拔刀相助,也不管是非曲直,来龙去脉,不问青红皂白,他都会第一时间带领一帮小哥们冲上前去,也不管情形怎样,后果如何。他是一个讲情义,重义气,爱交结,好帮忙,爱打抱不平的人,也喜欢凑热闹,尤其喜欢和一帮小青年泡在一起,他还嗜烟好酒,但他酒量不大,常常是一副醉醺醺,迷糊糊的样子,有时他醉酒醒来,高兴了,会深更半夜在家吼起京剧,有时还会操起他那把永不着调的京胡,那尖厉的琴声伴着嘶哑的嗓音,在深夜里骤然响起,顿时会引得鸡鸣狗叫,常常会把我们那栋楼从睡梦中吵醒,一个个无一幸免地沦为他无辜的听众,在半夜三更,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祈求他的激情演唱能尽快结束,也祈望他再不要在深夜里,莫明其妙地就迸发出如此狂热的激情。

我们居民楼的左边是一幢私人住宅,低矮、陈旧,夜晚也只是昏暗的灯光,很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忽然某天夜里,我们听到悠扬的小提琴乐曲声,我们寻声探望,发现这动听的小提琴乐曲就是从那低矮、陈旧、昏暗的住宅里传出来的。在那个灰色的年代,这小小的县城,而且就在这低矮、昏暗的民居里,竟然有如此美妙动听的西洋乐曲,这令人大感意外,深感诧异,大感疑惑。后来还有口琴、手风琴声,再后来还有笛子、二胡,甚至还有吉它、小号、萨克斯等陆续加入进来。这神奇的景象,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很多,特别是夏日的夜晚,他屋门前的小坪里常常挤满了人。后来我们知道,这屋的主人叫苏阳明,是名“老三届”,文化大革命期间被下放到农村,落实政策后,便回了城。当时没安排工作,闲赋在家,因无所事事,便重拾往日爱好,偶尔拉起了小提琴。没想到,这优美的小提琴声竟象魔笛般,点燃了人们生活的激情,激发了人们求美的欲望,吸引了很多音乐爱好者。他家就成了我们那条街很新潮的音乐屋,他的屋前也就成了一个热闹的场所,成了我们那条街当时引人注目的一道景观。

我们居民楼的右侧则是一个大杂院,过去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大宅子,当时作为公房,里面安置了十多户人家,有政府官员、机关干部、单位职员、工厂工人,也有无业居民,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口,俨然是一个小社会。院子四周是各户的住房,中间大堂和天井便改作各家各户的厨房和餐厅,里面坛坛罐罐,杂七杂八,琳琅满目。一到周末,这里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特别是每当做饭的时候,各家各户齐上阵,每天都有锅碗瓢盆交响乐。当然,在交响乐的背后,还有家家户户各自的酸甜苦辣,不同的喜怒哀乐。在这院子众多人员里,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是外号叫“飞蛾子”的精神病人,三十来岁,穿着整齐干净,时常戴一顶蓝色的帽子,一张白净的脸,两道浓密的眉毛,浓眉下有一双空洞而又诡异的大眼睛。时常是莫明其妙,吡牙咧嘴地点头傻笑;或是若有所思地,张大嘴巴抬头发愣。那对爆出的大门牙,活象嘴里随时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飞蛾,有时真切得,生怕那只飞蛾突然之间就会向自己飞来。他还时常会到大街上来遛达,步履蹒跚,一蹦一蹦的,目光总是朝前望向上空,两只手也不时地向空中挥舞,全神贯注,神情凝重,好象总是在空中扑捉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间又是吡牙咧嘴,笑逐颜开,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另一个是一位朝气蓬勃的美少女,那时她还在上中学,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张漂亮的脸上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她时常扎着马尾,挎着书包,背着或拍着蓝球从院门口和大街上飞奔而过,她的身影就象一只矫健的燕子,时常穿梭飞扬在我们那条街上。有时周末、周日还有一帮小女孩跟着她拍着篮球一起飞奔。她好象特别喜欢运动,特别钟情篮球,她几乎与篮球形影不离,篮球比赛场上,她更是青春飞扬,活力四射。那时她洋溢的青春,欢乐的笑脸,矫健的身影,蓬勃的朝气,是我们那条街最灵动的生机与活力,最耀眼的光亮和风景。谁知,她不但球打得好,书也念得好,中学毕业后,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去新加坡留学,毕业后在新加坡大学任教。

我们那栋楼的对面,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两层楼的老民宅,虽然陈旧,但还完好。房屋的主人是一对母女。母亲五十来岁,体态丰腴,整洁光亮,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女儿二十来岁,青春靓丽,光彩照人,温文尔雅,端庄娴淑。她们好象都没上班,也极少串门逛街,平常只是上街买菜,回家担水、洗衣、做饭,母女俩很少抛头露面。看情形和光景,她们家过去不是大户人家,也是殷实之家。当时,也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平日里母女俩深居简出,门前冷清。但一到夏天,她们家门前就会呈现另一番景象,出现惹人注目的景观。那时电器极少,很少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每当夏日的夜晚,她们母女俩都会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或是二楼的吊楼上乘凉。夏夜乘凉,必然穿得少,特别是年青人,为图凉快,会穿得更少。每当此时,她家女儿丰满的身材,洁白的皮肤会充分地暴露在昏暗的街灯,或是明亮的月光下,这一美妙的景观,好象是她们母女俩定期赠送给我们这栋楼和这条街的男人们的福利。夜晚走在这条街上的男人们只要从此路过都会漫下脚步,有时甚至还会两步一回头。而住在我们这栋楼房的男人们则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夏日的夜晚会一直守着阳台,要等到月亮坠落,燥热散去,那对母女进屋关门,熄灯睡觉,方才罢休。

那时的夏夜,我们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苏阳明的家。自从他拉响第一声提琴,他家传出第一声乐曲,就象蛰伏已久的渴望被唤醒,埋藏已久的激情被点燃。那些久违了的美好、优雅、品味、格调、趣味…忽然间被撩动,被触发,被开启。人们按捺不住激动,大家闻声而动,一个个从街内的各个角落,从城里的各个方向,不约而同地奔向西街,涌进了苏阳明的家。大家聚在一起,急不可待地互相交流、探讨,切磋、请教,合练、演奏,改进、提高,虽然那时大家技艺都还比较生疏、生硬,水平也参差不齐,但大家还是热情高涨,兴致勃勃,跃跃欲试,一个个兴趣盎然,乐此不疲。他们当中有学校老师、单位职工、医院医生、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和街道里的音乐爱好者等,甚至他远在新疆的弟弟有时也会远道前来参与。那时水平最高的是苏阳明和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陈大胡子(上海人,不知是调过来的还是下放来的,那时我们县城里的二中、三中和工农中学还有几个上海老师,业余时间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几年后,他们便都回上海了)。苏阳明不但小提琴拉得好,他的音乐知识也最丰富,而陈大胡子则是多面手,他不但会口琴、手风琴,他还会吹黑管、萨克斯。无论独奏、合奏都是以他两人为主。我记得那时他们经常演奏的乐曲有:《梁祝》、《良宵》、《夏夜》、《回家》、《茉莉花》、《哈瓦那》、《喀秋莎》、《我的祖国》、《新疆之春》、《在银色的月光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等。有时兴致来了,陈大胡子还会引吭高歌,他最拿手的是:《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每当我们听到这些神奇的乐曲和美妙的歌声真是满脸惊讶,万分欣喜,我们完全被迷住了。当即,我和常在一起观看的同学菊生、东川商议,我们也要学音乐,也要学小提琴。我们硬是央求父母,每人花了三四十元,到文具店各自买回了小提琴。要知道,那可是父母们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啊。

正当一帮人在苏阳明家里吹拉弹唱玩得正欢,我们小提琴也是学得兴致正浓的时候。悄然之间,一位更有魅力,更具魔力的万人迷来到了我们小城,来到了我们这条街。她就是风情万种,魅力无穷的邓丽君。一开始,我们只是在侨胞、侨眷携带的收录机里,从深夜收听远方电台的广播里偶尔接触、聆听到她,那特别的声音,那特殊的味道,当时听到就有触电、醉酒的感觉,全身都是软酥酥,热烘烘的。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开启,国门的开放,邓丽君的歌声从纷纷涌入的收录机、录放机、随身听、磁带里面飘然而出,一时间,那甜蜜、温润,缠绵、婉转的歌声便席卷全城,搅动了我们整条街。那美妙动听的歌声不知打动、迷醉了多少人,只记得,那时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家家户户到处都是《小城故事》、《千言万语》、《美酒咖啡》、《路边野花》、《在水一方》、《夜来香》、《恰是你的温柔》、《我只在乎你》、《何日君再来》、《月亮代表我的心》、《风从那里来》… 等。伴随着邓丽君一起来到我们这条街的还有: T恤衫、喇叭裤、花衬衫、蛤蟆镜、电子表,鬼子烟等…再加上那时电影院刚好大量放映香港、日本等海外影片,电影里那些神奇的景观,新奇的画面,繁华的景象,浪漫的情节,那些高楼大厦,俊男靓女,奇装异服,异域风情…,更是撩动、点燃了年青人炽热的心和火辣的情,给当时的年青人身上火上浇油,推波助澜。那个时期,那条街,那座城的年青人白天黑夜都是穿着喇叭裤、T恤衫、花衬衫、戴着蛤蟆镜、电子表,刁着鬼子烟,背着收录机,听着邓丽君在大街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一个个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如醉如痴,神魂颠倒,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真没想到,那时的邓丽君和海外新潮竟有如此魔力,能让人如此痴迷,如此疯狂,真是不可思议。我想青年人迷恋新潮,崇尚时尚,追赶时髦,求新求异。其实他们都是在寻找真诚,寻找善良,寻找美丽,寻找温暖,寻找真挚,寻找快乐,寻找自我,寻找个性,寻求满足吧。只是他们显得急促,显得幼稚,显得单纯,过于急躁,过于直白,过于迫切,容易迷惑,喜欢跟风。象有个时期,我们热衷于看小说,同学之间都是争相阅读《林海雪原》、《暴风骤雨》、《金光大道》、《艳阳天》、《青春之歌》、《青春万岁》、《牛虻》、《青年近卫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城春秋》、《红日》、《三家巷》、《红旗谱》、《野火春风斗古城》… 等。后来我们私下里又是抢着传阅《少女之心》、《第二次握手》、《少年维特的烦恼》、《茶花女》、《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和柯南道尔、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一样,也是一阵一阵的风,也是会让人上瘾,也曾让我们着迷和沉醉。

后来知识青年停止下放,并恢复了高考,有大量的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返回城里。当时我们那条街就返回了很多知识青年,他们闻风而动,四处奔波。有到处找老师,找资料,忙着复习,准备高考的;有忙着找关系,找门道,准备招工的;有的便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想入伍参军到部队去。他们满心期待,忐忑不安地各自忙着,既兴奋又焦虑,既憧憬又彷徨。也有自身条件不好,身体也不好,又没有什么社会背景和门道的回城青年,则又是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苦恼之中,他们只能是消极的观望和等待。有的自卑、忧郁,整天闭门不出;有的烦闷,无所事事,便是在街上遛达、游荡;有的便早早地去工厂、企业打短工,做临时工。一时间,那条街上又是好一阵子的纷纷扰扰,匆匆忙忙。

再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家政策、体制、规章、制度的革新和变化。人们的思想也逐渐开放,渐趋活跃。我们那条街也嗅到了新的气息,有了新的变化。胆子大的,思想活跃的人,他们不甘贫穷,不甘平庸,已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他们敢于打破陈规陋习,不再墨守成规。决定去闯一闯,试一试,搏一搏。他们征召人马,筹集资金,物色场地,率先在街道里开起了作坊,兴办了企业,开办了商店。也有人随风而动,也开了小店铺,搞起小买卖,做起了小生意。平日里那帮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此时也不甘寂寞,也趁着到广东、福建游玩,看花花世界的机会,纷纷从沿海地区带回了花花绿绿的服装、饰品,电子产品,胶卷、磁带等小商品,顺便搞起了小贩卖,也做起了小生意。没过多久,机关单位,厂矿企业也开始搞改革,搞革新,不再是一味地讲奉献,吃大锅饭了,也开始讲效益,讲优化,讲激励,并慢慢地有奖金,有补助了。人们劲头更足了,思想更活跃了,也渐渐地变得更主动、更积极、更努力了。人们脚步也快了,街上节奏也快了,变得更流动,更活跃,更热闹,更有活力,更富生机,更有色彩,更有魅力了。无形之中,人们的餐桌、衣着也变了,变得更丰富,更鲜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也逐渐变得多姿多样,丰富多彩了。无论是上班的,打工的,经商的,做生意的,还是离休、退休的,上学念书,那时在改革的浪潮中,在开放的春风里,一个个都迸发出无限激情,涌现出旺盛精力,真是朝气蓬勃,热情高涨,激情澎湃,干劲冲天。那条街上也是春风荡漾,热气腾腾,熙熙攘攘,沸沸扬扬,风生水起,活力四射。街上的人多了,物品也多了,色彩也更鲜艳丰富了,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

时光荏苒,物转星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那条街还在,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曾经在那条街上居住、生活,工作、学习,奔波、忙碌,憧憬、向往,期待、盼望,嬉戏、游玩,消遣、娱乐,徘徊、彷徨,观望、等待…过的人们,不知现在漂落何方,身在何处?是否安好?是否安然无恙,安康太平?曾经在那条街上生长、勃发,萌动、滋生,繁衍、生息,流淌、涌动,喧嚣、纷扰,躁动、沉浮…过的往事、情景…;那些梦想、激情,那些欢欣、喜悦,那些美好、甜蜜…;那些曾经有过的嗑嗑碰碰,家长里短,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恩恩怨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有过的迷惘、苦闷、忧愁、痛楚…是否都随风而去,烟消云散,灰飞烟灭,尘埃落定?

蓦然回首,已是经年。悠悠往事,恍然如梦。我们还能想起什么?记起什么?如在如烟往事中偶有触动,还记得曾经那条热闹的街么?

周可迦 2019.12.16 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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