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

作者: 小米2019年12月27日抒情散文

树是椿树,在村子中间,斜坡的边上,村子就在这一扇不大的斜坡上。斜坡外侧是高约数丈的悬崖,悬崖下面是可以种小麦和水稻的金贵土地,更外侧是哺育着这个村子的无名小河。斜坡另一侧是稀稀落落的各家房子。房子靠山,依地形而建,哪儿出现一块较平整的地,房子就见缝插针,矗立了起来。村里已经很多年无处修建新屋了,尽管很多人有这样的打算,但椿树所在的这一块空地,是一个例外,还空着,树占据着足可建一座房屋的宽大平台,却无一人敢于出面,把椿树砍了,把屋子建在椿树的位置。这当然是惹众怒的事儿,无人做,甚至,也无人想。椿树在它的位置上,过着安静的时光,不知道有几百年了。

树很老了,老得活着的人不知是谁栽了它。或极有可能,树是自己长出来的。从未有人给椿树浇水,用不着给它浇水。再旱的夏天,旱不着它,晒不死它。树始终是精精神神的样子。夏日中午,热烈的阳光,安静地覆盖着,荒坡上的草木收敛了枝条,耷拉着叶子,萎靡不振。偶有小风拂过,草木有气无力,动也不动,椿树的叶子却在高高的空中哗啦啦响,像在回应风的到来,像一直在期盼风。跟河边水源充足的杨树和柳树一样,椿树的精气神一直都很足,似乎从不缺少水的滋润。

椿树的根楔入大地,跟暴露在天空中的枝条,呈相反的方向,它钻到深不见底的泥土里去了。有那么一次,有人在坡下的水浇地里整治土地,不期而然挖出一条比腿还粗的树根来,一看就知道,是椿树的根。它在看不见想不到之处,都探索得这么远了,而且不止这么远,不止这一条根,谁想不服椿树,也是难事。

这年,从头年的夏末开始,就没落过一滴雨,一片雪。到了春天,无名小河两岸,远远近近的树都开了花了,出了叶了,椿树还是干巴巴的样子,就有人在树下担心,椿树是不是和人一样,老死了?或因大旱枯死了?有人忍不住用指甲抠树皮,想要查看查看,椿树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树皮如龙鳞,太厚,太硬,他抠不动。他的行为,当即引来几个人众口一词地大声呵斥:“树没死,你想弄死它吗?”想要查看死活的人讪讪地缩回了手。“有了闲工夫,挑几担水来,浇浇不就成了?”此人顾不得心里的委屈,恍然大悟一般,想回家挑担取水,却有旁边悠闲的老人,制止了他:“用不着,用不着。”果然过了没多久,椿树又睡醒一般,活过来了。

椿树有几丈高,是一把很大的伞,它的主干,要两个大人才能勉强抱得住,即使单独的主干,也有将近两丈高。你在荒坡下的地里干活,天突然变了色,下雨了。雨不大,却急,来不及跑到家里,但只要跑到了树下,就不用慌慌张张的了。

椿树周围摆放着七八块百十来斤的石头,是花岗岩,极硬,极稳当,高矮不一,纹丝不动。它们是用来坐的,或歇脚的,是板凳或歇台。冬天,叶子落光了,但枝干还在。到了农闲时节,人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就聚在树下说闲话,懒洋洋地晒晒太阳。你不用怕冷,一丝风都没有。风似乎藏起来了,怕冻着谁。椿树的树冠很高,冬天的阳光又太低,树枝挡不住阳光。夏天骄阳似火,人们从地里回来,从家里走出来,坐在树下乘凉。徐徐的风,若有似无,若无似有,掠过皮肤、发际,像在给你挠痒痒,说不出有多舒坦。

有闲的时刻,村子里的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三三两两地,聚集到树下来。更有甚者,一天不到树下去一次或数次,就像没吃饭没睡觉似的,打不起精神。孩子们在树下玩耍,小青年们在树下谈情,中年人在树下说世事说儿女说庄稼,老人们在树下讲古,各有各的玩伴,各有各的听众,各有各的话题,井水不犯河水。你当然也可以一言不发,安静地坐着或站着,安静地看看,听听,想想,体味体味,品咂品咂,也无任何不可。话语如同树叶,消失了,看不见了,其实已经融入夜色中,融进泥土里,成了生命或生活的一部分,摸不着,看不见,却实实在在,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有心急的人,工收得迟了,饭做得晚了,怕赶不上树下的热闹,好不容易等主妇把饭做熟了,便夹一筷子菜,端了饭碗,到树下来吃。旁边的人看见了,嘴馋了,说:“做的啥饭?闻着怪香的。”吃饭的人说:“你尝尝?”“尝尝就尝尝。”吃饭的人想也不想,把筷子递了过来,碗却还在自己手里。端饭的人和想要尝尝的人,谁也不嫌谁,就尝了尝,一边尝,一边还赞叹。

跟人一样,这村子,才是树的根。村子在,树就在。树没有了,村子还在。这一茬人没有了,村子仍然在。但只要树在,欢乐就一定在树下等着你。假使树没有了,得了空闲,人们就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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