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

作者: 洪烛2020年01月06日抒情散文

家门口的石榴树,我每次归来时首先看见它,离别后又接着忘掉它。我曾在不同的月份归来,有时石榴树正开花,有时正结果,有时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只剩下瘦瘦的枝干与叶子。同一棵石榴树,在我脑海里留下不同的印象,仿佛家门口有无数棵石榴树。

家门口的石榴树,是离母亲最近的一棵树了。母亲最喜欢的树就是它了。母亲出门散步,总要在树下站一会儿,总要仰头望一会儿,看它开的花,看它结的果,没花没果的时候就看叶子。母亲把石榴树当成我来看了吧?因为她和我说过:在五月出生的孩子,都是属石榴花的,五月是石榴的花季。二十多年来,我的生日几乎都是在外地过的。过生日时会下意识地联想:家门口的石榴树也开花了吧?母亲说不定正在看石榴树开花呢。我同样是母亲的一朵花,只不过开得更远一些,她看不见罢了。那棵石榴树代表着我,陪伴寂寞的母亲。家门口的石榴树,被邻近的高楼挡着,日照不很充分,每年开花的日子,都要比旁边空地上的石榴树晚半个月。这是母亲观察后的发现,她把这个秘密告诉过我。她真细心啊。我现在才明白,是寂寞使她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秘密。周围的邻居,没有谁会在意石榴花早几天开或晚几天开的。

其实,跟那些儿女长期围绕身边的母亲相比,母亲正如家门口缺乏日照的石榴树,有更多的时光生活在阴影里,快乐要少一些,寂寞要多一些,恐怕连笑容都会显得慢半拍。然而,只要我千里迢迢回到家,她立马就心花怒放了。这瞬间的甜,是平日里的苦酿成的。

家门口的石榴树,花开得虽然慢一些,可能还费劲一些,但开出的花却一样灿烂,红得那么耀眼。有几次还乡,恰巧花还没谢,我特意搀扶母亲在树下多站一会儿,多看一会儿。我们都在看石榴花,可她看见的是我,我看见的是她。我想,家门口的石榴树,也在看我们母子俩吧?也看见我们脸上的笑了吧?而今回忆,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可它为何又如此短暂?真的跟花一样,迟早会谢掉的。

母亲不在了,家门口的石榴树还在。母亲不在了,她的寂寞还在,又转移到我身上:每次回家,我都要在石榴树下转悠,抬头看老半天,不仅在看它,分明还想通过它看见妈妈。我想象着母亲当年怎么看它的,看它时又是怎么想的。我就能够看母亲所看,想母亲所想了。

母亲并没有离开这棵石榴树,更没有离开我。她没准也正透过茂密的枝叶偷偷看着树下的我呢。母亲当年看石榴树,看见的是我。我现在看石榴树,看见的是她。家门口的石榴树,是我和母亲一轮又一轮相聚与离别的见证。

上个月回家,看见树上正结着石榴,饱满的果实悬挂在枝头,有些已熟透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仿佛在喊疼。我的心也有些疼。母亲去世已两三年了,只要想起她,我心里还是会很疼。甜蜜的石榴,正如美好的回忆,变得有点苦了。临别时特意又多看了石榴树几眼。心想,我不在家的时候,还会有谁这么关注它呢?石榴树啊,你也开始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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