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猜想

作者: 戴鹏2020年01月09日原创散文

黛眉秀,黛眉柔,黛眉披着绿丝绸。黛眉惠,黛眉遒,黛眉与人解烦忧。黛眉一皱水生烟,黛眉一展百花羞。黛眉生来养诗句,黛眉最能染画轴。黛眉滋润英雄胆,黛眉亦可熔吴钩。黛眉使我魂梦绕,黛眉令我不白头。

我所歌咏的“黛眉”,既非红颜知己,也非昔日恋人;它是一座山,就是那座位于洛阳新安境内、黄河南岸、小浪底万山湖靠近太阳一侧的山。

这山,与我有缘!

作为夏商周断代史的痴迷者,我曾长期陷入一个历史谜团:商朝开国君王成汤的王后吉妃,这位千古贤后,究竟安葬何处?有人说在河南商丘,有人说在偃师、武陟,还有人说在陕西三原、山西荣河,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我茫茫然,我戚戚然!

如此牵念吉妃,因为她是我的同乡,尽管关系疏淡了点儿,时间久远了点儿。

3680年前,在今河南商丘一带,有有莘氏,属夏朝方国,水乡茂原,物美粮丰,民风淳厚,我的先祖就居住于此。河湾有村,村有构林,林中有奇花异鸟;至于村名,如今已渺然难考,就姑且叫它“河湾构林”吧。

这“河湾构林”肯定发生过很多故事,只是传到我这一辈儿,就只剩一个大概。偏偏是这个“大概”,把我引到了黛眉山。

2016年仲夏某日,忽收到朋友大嘴频频微信、短信、电话急告:“记者哥哥速来!黛眉山发现奇景,超你想象!”

大嘴引路,导游陪同,我们过天路奇观、云顶花园,经高山草甸、地质画廊,穿过那道新开石门,眼前的情景叫我心跳加速,目瞪眦决——

两尊近百米高的赭红色石柱,独立于山体,相向而立,俨然一男一女!

他,痴然,昂然;她,谦然,卑然。两“人”凝目对视,欲拥未拥,似在诉说着什么。夕阳泼金,远天霞蔚,在青黛苍茫的大山背景下,这画面显得异常圣洁而凄婉。

难道是她?是他?是他俩?瞬间,我被抛到时间的深处。公元前1680年的一天,有莘氏国王为平息部族叛乱,让宠臣携其家小,隐名埋姓来到河湾构林,过起普通人家的光景。其女翠儿与本村的柱娃儿相识相知,青梅竹马。有次,柱娃儿为救被猛犸卷住的翠儿,抱一石块砸瞎猛犸的一只眼睛,却被猛犸挑破额头,留下一道直达头顶的疤痕。翠儿为报柱娃儿救命之恩,送他项坠作为纪念。

春秋三度,两人已届舞勺之年。有莘氏国王平定了叛乱,接家眷回都。离别之时,翠儿和柱娃儿相拥而泣,对月盟誓:非对方不嫁不娶!

汤是契的第十四代孙,亦称成汤。那年,英姿勃发的国王成汤东巡有莘国,原本是为了向有莘国讨要奴隶伊尹为相,却被有莘国王一眼相中。有莘国国王把他的独生女翠儿嫁给了成汤,把伊尹作为陪嫁。

失去翠儿的柱娃儿丢了魂。他只知道翠儿嫁到了新安一带的黄河北岸,那是汤王游猎居住之所。某个清晨,他跪别父老,踏上了寻找翠儿的道路。

却说那汤王,特别喜爱吉妃——早前的那个翠儿,如今已被封为王妃了——尤爱她的眉眼:柳眉如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百看不厌。某日,汤王兴致大发,遥指黄河南岸那黛青之山,昵称吉妃为“黛眉娘娘”,以示宠爱。百官喝彩,天下响应。

柱娃儿不知此情,整日山果果腹,天棚地床,于黛眉之巅驯鹿牧羊,骨笛寄情。可怜的柱娃儿,日日北眺汤营,时时引颈长啸,其声呜然,煞是悲凉:

生我上苍兮,又令我殇。既已许我兮,何不成双?

陟彼高巅兮,睥目玄黄。佳人于归兮,大河之阳。

既为梓童兮,殷勤侍王。子若星汉兮,社稷永汤。

盈盈仓廪兮,蕡蕡牛羊。不我遐弃兮,永无奢望!

上天眷顾成汤。那次有莘国之行,不仅得到一位美丽贤惠的绝代妃子,还得到伊尹这个治国安邦的旷世奇才。此后,正是得吉妃、伊尹、钟虺等人辅佐,成汤最终消灭夏朝,建立了强盛统一的商王朝。这一切,都是在我那可怜的老乡柱娃儿日夜北眺、风雨凝视里发生的。其间,他的鬓角染了白霜,虎背开始微驼,他那悲怆的长啸里多了嘶哑,少了嘹亮。

那一年,久旱不雨,赤地千里。吉妃夜渡黄河至黛眉山代天子祈雨。作为山间“野人”,柱娃儿面对吉妃,只可远视,却不能近前,只能吻着翠儿送他的玉坠,肝肠寸断。

就在此时,突然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云幔雨幕中,一块状若玉坠的巨石呼啸而至。其石,巍巍乎十几丈高,沉沉乎数万钧重,急停于柱娃儿身侧,骇得他两膝发软。

祈雨的队伍因“飞来神石”而队形大乱,众人仰望巨石,赫然,愕然,悚然;唯有吉妃知其何物,凝视良久,泪如雨下:“苍天啊,既仍眷他,赐我一面!”话音刚落,豪雨骤歇,霞光万道,可怜的柱娃儿悄然隐身于石门之后,抱头饮泣,抖若米筛。

此后,翠儿多次以各种理由巡游黛眉,只为与她的柱娃儿哥一见,却因柱娃儿有意回避,屡屡未能如愿。

悠悠若年,商汤驾崩。吉妃第二个儿子外丙继位,社稷泰靖,黎民安康。

日升日落,岁月如梭。忽一日,大地巨震,垂暮的吉妃,即将宾天!

但见天地间一缕青烟,翩然越河,直奔黛眉峰巅。翠儿的灵魂披风挟电,匆匆来到她的柱娃儿哥面前。正当柱娃儿倾身相迎,将与翠儿相拥之时,一道亮闪,一声霹雳,二人瞬间成石!

品味这感天动地的“翠柱之吻”、“黛眉之约”、“旷世之恋”,我不禁仰天长啸!

人生莫非真的是一个圆?在哪儿离,在哪儿合;从哪儿分,到哪儿见;明得了初心,看得见原点;人生的画布,历史的漂染;上帝的无形手,命运的调色盘;唱不完的阴晴圆缺,道不尽的离合悲欢。无奈到头来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挣不断的恋,撕不开的缘。

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凡尘喧嚣、人间嘈杂已然淡远,天地间唯余蓝天下的万山湖、白云中的黛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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