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乡愁

作者: 何永飞2020年01月17日散文阅读

各种嘈杂声捣碎夜的宁静,寒风如盗梦者,躲在窗台下面,几只野猫上蹿下跳,把我的心湖搅得难以平静。嘴唇干裂,感觉在冒青烟,体内的水分被白天的奔波和夜晚的失眠抽去。目光向北,再向北,如鱼儿般游进那片一望无际且亮汪汪的高原水乡,我的眼角不断滴落乡愁,把黑夜的尾曲浸透得湿漉漉的。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人从来不知道“渴”为何滋味,日子总是水灵灵的。奔跑的高原累了,就把头伸进一个个清澈的龙潭里,一阵痛饮,然后继续去追赶太阳。天空或晴,或阴,可总是一片澄净,如故乡人的明眸和心灵。一年四季,高原水乡呈现出一帧流动的风景,湖里的芦苇枯了又荣,沟边的小草黄了又绿,河边的垂柳瘦了又肥,目光不管从哪个角度投射过去,都与浓浓的美韵不期而遇,既而醉入其中。

扎根于高原水乡的童年和少年,是我人生中最蓬勃最亮丽的时节。一尾鱼的游动,足以让我追逐一个季节;一只水鸟的飞翔,足以让我幻想一生。河流的欢笑,龙潭的金光,把每一个日子都渲染得多姿多彩。在水沟里翻泥鳅,满头满脸满身都沾着泥巴,成为活脱脱的泥人,可心里的快乐就像被捉放进盆里的泥鳅,不停地蹦跳。有时难免快乐过头,惹下一些麻烦,比如:为找土块堵住沟里上游的水而把某家的田埂挖断,只顾盯着泥鳅的踪迹而随手把稀泥甩到人家的稻穗上等。当别人来家里告状时,会遭到大人的一顿训斥,甚至挨揍。但转身又把教训和疼痛忘得一干二净,依旧在水沟里翻泥鳅翻得不亦乐乎。钻入芦苇丛中掏鸟蛋,也是其乐无穷的事儿,可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心生愧疚。当时,我们只顾自己之乐,而全然不顾鸟妈妈之痛,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出世的孩子被人带走,它该多伤心啊。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现在自己走得越远越体会到个中的痛感。

故乡人天生就是画家和诗人,他们用色彩和诗意,表现、表达着对高原水乡的热爱和迷恋。一声布谷鸟的鸣叫,从云端落下来,如一把钥匙插进他们的心锁里,随之灵感泉涌,创作出一件件不同季节,不同风格,不同主题的艺术作品。田野的画布上,他们把锄头或犁当作画笔,用汗水调色,在冬天描绘出流淌的绿意,在秋天描绘出跳荡的丰收之景;生活的稿纸上,他们把锅碗瓢盆当作字词,用心音调遣,在春天赞颂花之绚丽,在夏天抒怀叶之情深。而他们也许不知道,也许习以为常,他们耕作的身影是高原水乡这幅水墨画中最迷人的部分,他们布满悦色的笑脸是高原水乡这首朦胧诗中最有韵味的部分。在城市里,我的目光很呆滞,我的内心很荒凉,很多时候想找点儿灵动来激活目光,找点儿色彩来缀饰内心,可我发现,外表华丽的城市其实比我还贫困。

一叶扁舟从碧波万顷的荷叶深处,从一首古诗词的意境深处,悠然驶来,载着只属于高原水乡的浪漫。扁舟的这一头坐着清丽如荷花的阿妹,那一头站着俊俏如荷叶的阿哥,一颦一笑,皆含情脉脉。静默无声处心心相印,欢歌荡漾时情投意合。就算时光会枯瘦,用不老情歌栓在一起的两颗心永远相厮守。高原水乡,处处清透见底,容不下一丁点虚伪和欺骗。从湖中升起的那轮圆圆的明月,是爱的专用章,盖在谁的心扉,谁的幸福就难以被变更。当我在心底,再次翻找青春的记忆时,才知道一切早已泛黄。酒杯里的爱情,跌碎在世俗的坚硬地面上,不仅颗粒无收,心还被锋利的碎片划得伤痕累累。

离开高原水乡后,我的生命一直处于干渴的状态,在异乡喝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呼唤,总是带着血丝。有时受了委屈,想流泪,但就是无泪可流,或者流出来的泪都是浑浊的。我每走远一步,乡愁就拉长一截,有人问:你身后为何湿漉漉的?我答道:那是我存活的最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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