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浩瀚的蔚蓝

作者: 程予东 2015年04月16日散文随笔

“可乐鸡翅好吃吗?这是姐姐拿手菜。”舅妈热切地期盼着什么。“好吃。”丫头干净爽利回复。

酸甜的味道,丫头喜欢?我怎么不早点发现呢?果如是,咱也能做啊。

途中,望着丫头,搭着她的手,幽幽问道:“喜欢可乐鸡翅,果真吗?我咋不知道?”“傻,能说不喜欢吗?”脑子一时短路,继而且喜且悲。喜的是她能够感受别人内心诉求期待,然后不吝啬地做出回应,所谓的善良谎言;悲的是就是她这种不吝啬做出的回应,遮蔽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束约了率真的性情。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这就是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慢慢过渡吗?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那她为何会当我的面坦陈自己内心的真实呢?概不过是情感亲疏之故吧。与客人情感疏,故而给客人以恭敬、客套,也就给客人以喜悦。与家人情感亲,故而无所顾忌,给家人以真面目(其实真面目多给家人以伤害)。因为在家里我们总是希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予所爱之人,却忽视了对方是否真的需要,太过注重自己的感受,然后以爱之名,换来两败俱伤。不是吗?你以苗条为美,你希望年逾不惑之年的母亲保持身材,葆有健康,令其节食,还让母亲练习瑜伽或者去跳广场舞,而母亲以佳肴为美,以吃饱餍足赖在沙发上看剧目为美,所以面对你的好心她表现出自己的选择,坚持自己的选择。让你感觉其难以理喻,不识好人心。反过来不也如此吗?母亲以你学习霸气,抵抗诱惑得力为傲,而你以自由、以拥有多彩青春为要,当母亲让你紧追猛赶学神脚步,让你收敛张扬青春的时候,你还不是选择潇洒甩门而去,偌大空间徒留母亲一人黯然叹息。

因为疏,所以虚;因为亲,所以真。都是奔着一个需要而去。虚显得通达人情世故,真又不会被家里丢弃不管不问(有过之的,是在外当孙子,在家当老子。这种极端做法很累,也不够道德)。不过,亲人给自己内心很大的自由空间,这当无疑。

客前不是自由身,亲前自由多害人。都让人拘谨寒凉,如果不是在客前,又非当亲面呢?能保持自己内心最大程度的自由吗?我看不尽然,曾经在公交车上耳闻两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因为爱好不一而发生争执,有剑拔弩张之势。一男子喜欢足球,他眉飞色舞地论及足球魅力,感觉不够尽兴,就问另一男子,孰料另一男子反应平淡,追问,回曰:不喜足球,爱篮球是也。这一回答,马上斗他热血贲张,言语间充满不屑和谩骂,几欲肉搏。呜呼,各有所爱,何必强人所难。

不,要强人所难,男性如此,女性又焉能例外!偶记得浙江卫视有一档节目叫“看我女神范儿”,一个在校女大学生只得到在场少数男嘉宾投票,她马上怫然作色,“你们有什么了不起,没有眼光的家伙,我哪里不好,我还瞧不上你们呢!”当时男嘉宾们直接木鸡。估计在他们眼中,如此女神范儿,闻所未闻吧。

强人所难,有什么裨益呢?不仅让别人难堪,也着实劳累着自己。不是吗?因为他(她)时刻把心提着,观望着别人的回应。

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大概源于自我膨胀,虚荣心作祟,以别人的认同来彰显自己选择的正确,自己的威武。得到热切回应,就故作低调谦虚一下,眉眼间遮掩不住显摆的得意。倘若得不到回应,就感觉自己有受辱的难堪,难以抑制内心的跌宕落差,为了维护自我,恼羞成怒,以咄咄逼人之势相向。这样看似在维护尊严,其实反而因为修为太浅而失去自我,终为笑柄。

假设掩住悲切,咽泪装欢,表示谢意,即使是装的,也会换来相惜之心。你这样指斥别人,强要他人对你欢悦,反而挟持了别人自我选择的权利,别人对你哪里还有半点相惜,多是可怜复可叹,甚或可恶。泪可以滚在背后,不要落在人前。退一步讲,这类人也有可爱之处,如此表现者,多是没有城府和心机的,喜怒都挂在脸上,一眼望去,便知悉甚多了。

如此修为者须知,每个人都有言说的自由,都有择取的权利,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精神空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固然弥足珍贵,但是当声不相应,气不相求时也断不该将别人当成敌手来相视,那种通过语言和肢体的暴力来裹挟别人的做法实在狭隘独断。向往伏尔泰所说的那种境界和人文环境: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誓死扞卫你说话的权利。有这种素养的人必定具有心胸,有心胸的人注定汪洋一种气度。有这种胸怀和气度的人必定对人心生尊重之念,包容之态。参差百态,乃幸福之本源。不能容忍百态的内心,就与幸福背道而驰了。是他(她)个人的不幸,也是别人的悲哀。

包容参差是在提升自我内在素养,这是让个体生命葆有独立性,尊严性的前提。有这种境界的人该有子罕的精神底色。是那个把不贪当成宝的宋国人吗?对,就是他。喜欢和他有关的那则精短而富有人类精神品格的故事。宋国有个人得到了一块玉石,把它献给子罕。子罕不肯接受。献玉石的人说:“(我)把它给雕琢玉器的工匠看过了,玉匠认为是一块宝玉,所以敢把它献给你。”子罕说:“我把不贪财作为珍宝,你把玉石作为珍宝;如果把玉石给我,那么两人都失去了珍贵的东西,不如我们各人都固守自己的珍贵的东西。”各有其宝多好!我保持自我,你拥有自己。两相独立,各有境界,其高下任人评说。推及当下,你以苗条为美,我以佳肴为美,你以足球为宝,我以篮球为宝,各有其宝,何来紧张与伤害!修为到这种境地,人见异于自己的那方即使不相悦,也断不至于眈眈相向。

不过,这还只是走在修为的路上,距离某一境界还路途迢迢。那种境界让心更向往之。其实人类学家费孝通早已给我们指出了通往那一境界的通衢之道,他这样说:人各有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如果说人各有其美,各有其宝融注着个体生命的自由和尊严,那么美人之美则抵临了人与人相处的圣域,那是一片浩瀚的大海,是蔚然可观的森林。疏通河道、培植秧苗,不赖于个别,路漫漫其修远兮,唯有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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