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欢欣

作者: 宓明道2020年02月19日散文阅读

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体验:有时候,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欢欣似乎会无缘由的涌入你的心头,像一片微风拂来,如一缕幽光潜入,你的身心便霎时溶入在一种纯澈的欢欣中了。

比如现在,我和家人用过晚餐,收拾好碗筷桌椅,随着一切的停停当当,心情也被拾掇得舒舒齐齐。我漫无目的地来到阳台上,一股带着草芽气息的暖风飘荡而来,裹挟着几片分布不匀的凉意。对面的楼房,一方方淡橘色的灯光,流溢出缕缕温暖与安恬,仿佛都在向这柔和的初春之夜报道着安好。 阳台下 的花坛里,那些朦胧在夜色里的树叶呀,芭蕉呀,被似有似无的灯光一抹,也显得特别的斑斓可爱。我舒展地转动一下身体,透过自家的玻璃窗,端详着灯光中明亮而整洁的房间,家人可亲的身影。风,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面颊,顺着我的脖子钻入我的身子,我感到像浸润在乳液中的那样酥融融的极畅。7岁的儿子跑过来,笑着对我说了句什么,那句话也许并不太好笑,可是,我却顺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多畅快呀!随着欢悦的笑声,有一种春泉跌宕过心底的快感,淌漫过胸际的舒张。我觉得,这个笑声好像不受常规感知的支配,它发自于一种生命的本源。

我为这种莫名而来的欢欣暗暗震惊。我清楚,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好像还很不快活。心,沉沉的,惘然的,像一头被闷在黑罐里的小鹿,盲目地作着困顿无望的撞突与挣扎。而现在,虽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恍然觉得,我并不缺少什么,我拥有足够的爱与温暖。心,尽情地翕动着,贪婪地吮吸大自然的气息。

每当这种时刻,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那被生活拉扯成奇形怪状的生命,一下子又回复到了原状:浑圆,清新,富有弹力。它像婴儿般的安恬欣然,又如泥土中的植物那样淳朴自在。所以,我就想,富有生机的生命是否可以不需要附丽于什么而总会衍化出欢欣呢?我真有点相信这样。因为我想起了母亲的经历。

20多年前,母亲带着14岁的我下放到一个荒凉偏僻的乡下。作为一个女人,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多年辛苦经营的温馨的家,摆在她眼前的是一间茅草土屋,家徒四壁。她应该没有欢乐了。伴随她的应该是许多残酷屈辱的回忆,以及漫漫长夜的饮泣,日复一日的悲伤。可是,在某一天的中午,她去野外拾柴,却发生了奇迹。那已是初冬季节,皖东平旷的田野间总有几条沟沟渠渠的,沟渠的两旁种着一排排的通天柳,一到秋冬季节,枯枝被风刮落,捡回来就可以当柴禾烧。那是我们刚下放的第一年冬天,锅灶下空空荡荡;队里分的那点草早就烧完了。那里每到冬天农民们都没柴烧。因为队里要留足够的稻草饲养过冬的牛。农民们就去扒铁路,扫煤屑,一担一担的挑回来。我们母女俩干不了这个。所以妈妈只好每天下午去空旷的田野拾点枯树枝回来。

那天并没有很好的阳光,天空呈现的是一种明净而平和的浅灰色。天宇开阔,空气清冽。平坦褐色的田野一片静寂。远处的河坎里,几只棕白相间的田凫忽起忽落,时而传来些许尖细空旷的鸣叫声。母亲在沟坎里,田埂间走着,捡着,歇着,面对寥廓的天地,静穆的气象,她竟然没有生出诸如天地永恒人生无常之类的哀叹,却反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欢愉。她感到胸襟好像被天地间的浩然之气洗涤过一样,特别的坦荡与纯净。她对我说,走着走着,仿佛觉得自己高一高,大一大了!内心生出莫名的激动,竟有一种浑身骨骼要使劲活动一下的欲望。这时候,她已完全忘掉了自己的处境,也忘记了严寒。

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当时回家来那张带着神秘的幸福的笑脸,她悄悄的,像告诉我一件她心里很开心的事,却是因为感动,因为神秘而不便大声随便谈论。“阿道啊…”她轻轻唤着我的小名,满脸的幸福温暖的神情,像说悄悄话那样描述她心里获得的“秘籍”,一脸兴奋的笑容纯净得跟孩子一样。也许是因为得到了高尚时光的浸润,妈妈秀美的脸,焕发出无比清新迷人的鲜亮光泽,并且让我感到超出平日里的亲切——犹如突然间闻到海风,却会感觉比平常的事物更为亲切。那是一种更为深邃永恒的亲切!

我想,母亲一定是很好地领悟了那神秘的一瞬间生命所给予她的重要启示。因为后来母亲竟奇迹般地度过了那段苦难的日子。记得母亲后来在家里养猪,还学着孵小鸡小鸭。母亲那张经风吹日晒而变得红扑扑的快乐的笑脸,我至今还记忆真切。

我臆测,莫非在那宁谧的自然中,浑沌的天地间,存在着一种意志,一种磁场;生命则淡化成一股清风,一缕光带,在那磁场上悠悠地旋转。转着转着,冥冥中听得一声神秘的“咔嗒”,生命便镶嵌在一个最佳的方位上,于是整个儿被激得通亮光华,生命的机制像更新过一样,和谐地运转起来,活活的泉水重又汩汩漫涌。

春夜,万籁无语。静穆中有一种野芳勃发的喧嚣与沁馨。我睁大眼睛,敞开了全部感官倾听以太的声息。我企图捕捉住这充满奥秘的空间与我们人类心灵契合的密码。也许永远得不到这种密码,但我仍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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