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玉米的小女孩

作者: 胡杨枫渊[文集]2020年02月29日散文随笔

刚进入初夏那阵子,古城榆林的早、晚还是很冷的。

那段时间里,我发现从小区大门口到街口的通道两侧,挨个儿停满了卖玉米的小三轮。尽管我要早早地步行到单位去,但是那些翡翠绿的玉米棒子早在我出来之前就已经堆在摊位上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我们这个小区是榆林市高新区第一批修建的经济适用房,每一栋楼只有六层高,共有32栋,全是砖混结构、水泥预制板封顶的那种。与近年来顿不顿就拔地而起、三十多层高、清一色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众多新楼盘相比,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有点儿相形见绌、鸡藏鹤群的味道。

虽说是“鸡藏鹤群”了,好在它的性质最后变成商住小区了,直到今天仍然是高新区入住率最高、规模最大、功能最全的小区之一,而且在小区内还设有幼儿园和高新第一小学。这样,小区大门外涌来许多卖玉米的小商小贩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些玉米棒子,果衣都是翠绿色的,棒尖上还外露出一小撮粉红色的缨须,看一眼就能使人垂涎欲滴。况且还是本市第一批上市的新鲜玉米呀!

那些卖玉米的商贩大都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兄弟姊妹,年龄大小不等,既有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也有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

“玉米、玉米,新鲜的本地玉米,又嫩又甜又软,买喽、买喽,一个两块钱喽!”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大早就开始吆喝上了。

从小区里走出来的人们大都急赶着要去上班,尽管一个个脚步匆匆,仍然不忘回头瞟上一眼——那些通道两侧的一个个三轮车厢里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高的翠绿色的新鲜玉米棒子。

充满了浓重的陕北方言的吆喝声,吸引过来一小部分赋闲在家的老年人。他们都是在接到还在上班路上的儿子、儿媳,或者是女儿女婿们的电话后才陆陆续续感到到小区的大门口来,手里或提着一个帆布小袋,或拉着一辆小购物车,都围在那些小三轮车的跟前打量着、翻弄着,和那些卖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话,一半是在搞价钱、而另一半则是在询问玉米的来路(产地)。

大部分卖家一直要等到小区的居民们都下班回到了家里,才不得不收拾干净剥落到水泥地面上的玉米壳,再启动马达,满心欢喜地开上小三轮回家吃饭去了。

那段时间里,我和妻都没空到三轮车跟前去买一只小商小贩们的玉米棒子。一来我分析,所谓的“本地玉米”还没有这么早就能成熟上市,可以肯定都是从外地贩进来的。根据节气,母亲种进老家园子地里的那两块夏玉米还没有吐出来缨须呢!我更害怕那些翠绿色的外衣下裹着转基因的玉米粒,人吃了会发胖发虚,网上吵得特别厉害——对人体的危害特别大。二来,我们单位乃至全市上下都在忙着抓脱贫攻坚,使命任务光荣而紧迫。

暑假一到,我家姑娘跟着我回了一趟老家。母亲看见她的小孙女回来了,喜滋滋地带着小丫头下到川地里,掰回来半尼龙袋子老玉米,口中念叨着:“怎就不把我的小孙女早点给带回来呢?闪的玉米都老了,没有前阵子香甜了。”

说归说,母亲还是满心欢喜地烧了一炉炭火,一边往大铁锅里舀水,一边往水里放玉米和倭瓜,而后又放进去井字形锅衬,再分别蒸上了土豆和小米粥。我家姑娘则紧跟在她奶奶的身后,一惊一乍地在锅台边尽捣乱。

在老家小住了三天,回来后妻催促女儿赶紧往回补功课——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哩。

一次午饭间,妻无意中说起,小区大门口有一个卖玉米的小姑娘,年龄和女儿差不多大小。一个人站在大树底下,跟前堆了一大堆玉米棒子。女儿说她还想吃煮玉米,说是奶奶煮的玉米太好吃了。我接过女儿的话说,晚饭过后我们一起到那个小姑娘的玉米摊前转一转,买几个真正的本地玉米回来,煮着吃。妻也说蛮好的,就到那个小姑娘的摊子上去买。

晚饭过后,女儿急切地拉着我来到小区的大门外,特意走到那棵大国槐树下。没有发现妻所说的那个卖玉米的小姑娘,甚至连一片剥剩下的玉米皮子都没有。道路两边经常来摆摊设点的小三轮车也都不见了踪影。

我家姑娘拽着我的胳膊说,也许是她早早地卖完玉米回家里去了吧?

我们父女俩索性朝着大街上走了过去,准备绕上一个大湾子,散散步再回家。

第二天早晨,我上班走出大门口时发现了一位身穿白色短袖衬衫、黑色半腿短裤,脚穿一双白色运动鞋的小姑娘。她的白色短袜刚好超过了她的脚踝。这身打扮显然就是哪个学校的制式校服。站在台阶上的那颗高大的国槐树下,她的跟前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翠绿色的玉米棒子。她什么话也不说,更不会像身旁那些小商小贩们油腔滑调地大声吆喝,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着小区的大门口观望。她的个头应该还没有我家姑娘高,一米六上下的模样儿,身体不胖也不瘦。

由于我急赶着要去上班,经过她的玉米堆前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等到小女孩回过神来想问我“买不买玉米”时,我已经跑向了一辆亮着绿色灯箱的出租车。

上了出租车,我有空思想了:那个小姑娘一定家在农村,而她本人却又在市里上学,利用放暑假的机会出来帮大人卖玉米吧?她的父母肯定有好多事情要做——或者是在哪一个建筑工地上拉水泥、搬砖块?或者是为哪一家集装站往煤台上运输煤炭……

有许多种可能,但总的来说她的父母不可能像我和妻一样朝九晚五地在政府机关里上、下班。否则在这个年代,谁家大人还会把一个正在上学的少年打发到社会上去抛头露面?!学校那一大堆假期作业,还有各种复习与补课,连时间都不够用呀!

中午下班回家,一进门妻正往餐桌上端一盘煮玉米,就笑着问她:“是你下班后顺路从那个小姑娘的玉米摊上买回来的吧?”还没等妻回答,女儿就一把抓起一个滚烫的玉米棒子,烧得她立即放手——掉在了餐桌上。

“等一等嘛,晾冷点儿再吃也不迟,真还吃上瘾了?”妻既担心又害怕地嗔怪女儿,“手没烫着吧?”

还是在早晨去上班,我发现小区大门口的那棵大国槐树下不见了——那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短腿半裤、白色运动鞋的小姑娘。

也是在中午下班后,我对妻说,那个卖玉米的小姑娘不见了。妻也说,她开车路过大门口时也没有看到。女儿则坐在餐桌前,满脸的疑惑:“好像那个小女孩才是你们的女儿吧,怎么就这么上心呢?”我摸了摸女儿黝黑的长发:“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可是我和***妈唯一的宝贝女儿呀!只是,只是……”

女儿更加疑惑不解,问我:“爸爸,只是什么呀?”

妻拉出椅子坐下来,面对着女儿说:“只是那个卖玉米的小女孩比你还要小一岁。我打听过了,她的父母都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搬砖、拉水泥,打工着哩。”

果然被我给猜中了。

“那她的玉米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也是从外地贩过来的?”女儿继续追问。

妻回答女儿:“是她的父母从工地上下班后,骑着摩托车回到乡下,在农田里掰好玉米再连夜运到市里来,第二天一大早又用摩托车把她和第一袋玉米从出租屋运送到咱们的小区大门口,然后再回去把其它的玉米袋送过来。”

“然后,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大树底下卖玉米?她的父母再赶到工地上去搬砖块、拉水泥?”我也迫不及待地追问起妻来。

妻说,是哩。人家小姑娘几天时间就卖了一千多个玉米棒子哩,好像卖得六百多块钱吧?!

女儿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伸到我和***妈的面前,连说“厉害、厉害。”

妻最后又补充道:“人家那个小女孩就是不告诉我她在哪个学校念书,只说她在他们班里是学习委员,每次考试、每门功课都是全班的第一名。”

女儿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随后道:“向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哦、不——我错了!是——向那个卖玉米的小女孩学习!”

(2019.8.1写于陕北榆林)

作者简介:胡杨枫渊,本名武俊祥,男,汉族,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大学作家班高级研修班结业,在国内多家报刊杂志发表过诗歌散文短篇小说,有多篇散文入选国内文集,著有19万字的散文集《回望陕北》(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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