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劳动

作者: 月冷 2014年05月17日优美散文

那些骡子,驴,牛,跑到哪里去了。

在它们身后,没有扬起一丝尘土。也许所有的尘土都被踩踏的蹄印收留,成为大地的一部分,时光的一部分。直到后来,在一些寂静无边的冬夜里,我常听见村里村外的小路上,传来声声蹄音,清脆如露。

难道在我面前消失的事物,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它们不过转了个方向,小心地绕几个弯,从我的视线里跑开。之后沿着一条我从没走过的偏僻小路,藏进村里人的心思里,再也不愿露出头来。

那时的一个晌午,我跟在牲口身后,我想看看一头骡子究竟如何走路。四条腿和两条腿走过的路程,是不是一样长。骡子慢悠悠地向前走着,用它的四条腿,丈量着那个晌午与我走过的同样的距离。后来我实在饿了,就想,就算一头骡子比我多了两条腿,终究也只能走到村外最远的那条小路。

那里是一块离村最远的地。我曾经耗费了几个钟头的时间,像楔子一样楔进地里。累的时候,扶着锄头,我不时地抬起头来,望一望远处的村落。已显飘渺的村落里,正有炊烟升起。那么,在一头骡子的目光里,遥远地方的村落,是不是也传来呼唤它的声声消息。

在张村,从来没有听说谁家的牲口走失过。即便主人正赶着车,突然肚子一阵疼痛,就跑到远处的草丛里去了。抑或正扬鞭而行,突然就被远处跑来的一个人喊到别处,后来他大概忘记了赶车的事,就若无其事地回家了。没了主人的鞭打,一头拉车的牲口依旧认识回家的路。它尽显轻松地闲逛几圈,再到水草丰茂的池塘边啃一会青草,到旁边地里看望一下气喘吁吁的另一头牲畜。主人刚刚放下饭碗,它迈开四腿,踏进家门。

在一个地方,更为熟悉村庄与田地的不是人,是一头头的牲口。一头驴子看见主人扛来一袋豆子,就明白该绕几个路口,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到村后的磨坊。一头牛,知道每一块地的松软干湿,知道哪块地什么时候耕种。主人每年都要重新丈量一遍自家的地,生怕邻居偷偷移动了几指界石,到头来就会欠了收成。一头牛看也不看,一路翻耕下来,根据劳累的程度,就算出这块地,与往年不差分厘。

在漫长的农事里浸泡着,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我家没有任何牲口。我们把自己当牲口使唤。一次次,看别人家的地耕完了,我仍旧满头汗水地干着一头牛应该干的活计,我想,我要是一头牛多好。

可在一头牛的心里,除了耕地就是吃草。再没有其它的心思。我觉得它们认为,好赖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了,哪怕曾默默思念一头异性的牛,也从不说出口,更不会因为闹情绪而耽搁了耕种。只有等到村里开始给牲畜配种的时刻,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比牲口还要兴奋。主人说,我看邻村的那头公牛不错,架子好,牙口也合适,满身都是腱子肉。就将自家的牛牵了过去。也许那样的时刻对一头牛来说,不过是干着和耕地一样的事。人不同,人嬉笑打闹着,看一头公牛霸王硬上弓地爬到另一头母牛的背上。接着就有一些男人往女人身边蹭,又使劲地捏一把女人的屁股,女人就浪笑着骂他。

村里的牲畜究竟什么时候一个个走掉的,我已忘记。那几年,我连自己的事都摆弄不清,怎么会有心思想一头驴子,一头骡子,一头牛该想的事情。

后来我想到了逃离。既然我不能有一头牛耕地的气力,不能有一头驴子拉磨的耐心,不能和一头杂交的骡子那样一次拉动上千斤的粮食,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村里扛着铁锨转来转去。也许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心思,周围的一切就视而不见了。我渐渐望不见村里的炊烟,渐渐听不到鸟的鸣叫,看不见一头牛在地里挥汗如雨。

某个初秋,我荒荒而去。

荒荒而去的路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奔向了一条坦途,还是仍旧与一头牲口那样,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依旧继续着过去的耕种。在无数场梦里,也许那些牲口还在,只是我浑然不知地迷失在村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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