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作者: 中州青峰 2015年04月22日散文随笔

在最困难的岁月里,人们总觉得春天特别漫长,吃的东西短缺当然就显得日子爬得慢了。秋后还容易过些,除了主粮之外,瓜果梨枣都可以往肚里填。

春天虽然烂漫,但却是一个等待的季节。花开了,要等着结果;麦苗返青了,盼着抽穗、泛黄……“长春”。一大截难熬的时光。

旷野,凭空长出了一条脐带般的小路,弯弯曲曲地连接着一座村庄。炊烟已经升起,袅袅地高摇、淡化、转眼便融入了寂寥的空中。忽然,庄头上响起了悠悠的叫卖声:香椿——香椿——

是河北沿儿的人在卖咸香椿。一辆独轮小木车,左右两边的荆条筐里装满了腌过的香椿叶。河指的是黄河故道,残缺的大堤怀抱着一片又一片的沙滩,风乍起,吹走了层层黄沙,看着是地却难种庄稼,大堤上下就是树多些。初春,摘了香椿叶,拿盐腌了,在罕有蔬菜的仲春之后靠咸香椿换几个现钱。

顺着喊声,人们纷纷走出来,也有就拿粮食顶的、还有用鸡蛋换的。无奈?欣喜?反正我也捧回了一把。我爱吃早春的香椿,几指长的新芽儿,在开水里绰过,用细盐、香油拌了,椿芽那特有的香味妙不可言,而这换来香椿不见那赤红翠绿的香椿芽,而是尺巴长的复叶,像一根根长羽。腌的老香椿吃起来丝丝攘攘、咸、苦,意识里知道这是在嚼香椿,权当一顿饭的菜了。

……过了好多年,当我有了一个小院的时候,就在西墙根栽下了一棵香椿树。

小树是朋友从农村寻来的,有擀面杖粗细,树形也不算太好,树干的腰间,一根侧枝旁逸斜出。人常说树大自直,等我把斜枝锯掉,也许有一年吧,小树就长直了。细看,树身上还带着一块椭圆形的疤痕。几年过后,树大了,树身也粗了,再也找不到那个印记了。

香椿树嗖嗖地长,头两年,舍不得掰椿芽,让它抽成了长长的羽状复叶。闲暇时,凝视它在地上印出的暗影,欣赏它凌空婆娑的秀发,有鸟立于上,啾啾一串娇鸣……

三四岁的样子,早春可以尝尝它的嫩芽了。这时它的身形已变得高大俊朗,想摘一捧芽尖,伸手早就够不到了。一根木棍上面绑了个铁钩子,瞅准了轻轻掰下,青簇簇、翠团团,够一家人吃的了。新鲜的香椿芽在开水里烫过,满屋、满院弥漫着春的香味。

——在我的记忆里,椿树有着特殊的位置,那是因为老祖母讲的一个故事。说是汉时王莽篡权,后刘秀起兵失败,在一次逃亡中躲进了一处树林,又渴又饿的刘秀转悠到一棵楮桃树前,发现楮桃果可充饥。吃了、又躲过了兵灾,刘秀便许愿,等将来得了天下,一定给楮桃树挂功勋牌,以示表彰。后来,经几番番征战,刘秀终于当上了皇帝。

一日,他想起楮桃树救驾的功劳,决定实现诺言,给楮桃树悬挂功勋牌,晓谕天下。可挂牌时恰逢冬天,树叶尽落,只有光秃秃的树干难以辨认,结果将牌子挂到了椿树身上。秋天结果的时候,楮桃树气得炸破了肚皮,红红的果肉全长到了外面,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凭空得了皇帝颁发的功勋牌,椿树得意极了,晚秋,便挂满了一簇簇的小牌子,风一吹,哗哗地笑——

我知道那是它开花后结的种子,一个个像扁扁的豆荚,老了,干了,还高高地挂在树上迟迟不落,风吹过当然哗哗地响。

当我吃到香椿芽的时候曾问过奶奶,香椿树没有你讲的“牌子”?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故事里的椿树是“臭椿”,它与香椿是两个不同的树种。古代叫香椿为椿,臭椿为樗,如果沿袭这样的称谓就不会混淆了。

院子里的香椿树越长越大,刚开始摘香椿芽的时候,人还站在地上,接着上了凳子,再后来在二楼的阳台上恰好,不久,又要上三楼了,只见它长得粗壮,深灰的树皮稍稍皴裂,从仲春到晚秋,绿油油的树冠高高地越过了墙头,树荫铺下来竟遮了半个院子,香椿,出落得像一棵大树了。树长得有劲儿,从地下又拱出来些许小苗苗,原来香椿树还会根生。无奈地方太小,想留也留不得。

去年夏天,香椿树忽然开花了。是我孤陋寡闻,香椿开花还从不知晓,遂请教了别人,告曰:香椿树本来是开花的,只因年年被人摘取了春芽,又发,又掰,以致缺乏营养了,没开花,不是不会。

满院子的香味,浓重,弥漫,让人诧异。香椿花细细碎碎,一簇簇垂在枝头,不几天,有花落了,断断续续,洒了满地,人走过,香气萦绕……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繁花之后香椿树便开始落叶,天还热着呢,刚刚夏末,这是咋了?

——秋未到,树叶已落个净光。

我喜爱的香椿树死了?

原想它是太累,歇歇,来年一定会重新活泛的。春来,没有任何动静,我几番番在树下仰望,想看到一抹绿意;又几回回登上阳台,亲手抚摸一根根细小的枝尖,企图发现幼芽。没有。都没有。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是清明时节,风不甘心,使劲地摇晃着树头,想把它推醒;细雨打湿了香椿树的枝枝杈杈,一心要把它激活。

我把希望埋在了地下,如果香椿树的老根不死,能否再长出一株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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