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作者: 田暖 2015年04月22日散文随笔

多少年了,每每离开,总忍不住再回望一番:种植在心底的桃园,矗立在梦中的南山北山,碎银似的小河从山谷跌跌撞撞一直流到盛满碧玉的上冶水库,闭上眼睛,水雾已濡湿眼角,滚落到唇边,再轻轻压回内心。

这一次,我从后车窗里回头看时,风车正静默在青云的岭头上,风叶里正旋转着一个春天的气息。而山坡上一只转身的羔羊朝母亲轻咩了一声,继而撒开四蹄向远处奔去,它不时地回头喊叫着,它的嘴里一定衔着闪电!要不怎会在耳边一直回荡着绵长的呼喊、漫山遍野的回声?也许一个人走得越远,便越能听到这种似月光轻咀的回音。

而归去来兮,群山就耸立在这里,故乡就根深蒂固的安妥在这里。

记忆中,当晨光初照,村上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之时,常常有水雾从绵延十几公里的上治水库升起,轻烟似的穿流在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和果园之间,不远处,环绕村庄四周的青黛群山之颠,常有乳白纱雾,轻柔的沿峰尖滑下,等它缓缓滑来,便和那些炊烟、水雾汇成一幅嫣红、乳白和青绿调染的水墨山村画了……然后,有的是桃子,杏子、李子、山楂、板栗和苹果。一年四季瓜果飘香,每一天都流动着着暗暗的沁香,招引着源源客商和慕名而来的游客。

然后,有的是富足,有的是安稳和宁静,靠着人们这不竭不息的劳动。

在这里,劳动与黎明同醒。乡亲们把每一天的劳动都做成了非常虔诚的仪式,他们侍弄土地和侍弄自己的孩子一样:采花,授粉,除草,施肥、灌溉、采摘,修剪……劳动的身影穿梭在严寒酷暑里,在风吹日晒中,将智慧和心血交融在每一天的生活里,精心培植着每一棵庄稼和每一棵果树!人们的骨血里传承着这片土地的坚韧和勤劳,一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荆棘鸟一样,直到有一天把自己播种在这片土地永恒的血脉之中。

每每回家,我都喜欢在父亲烟熏火燎的老屋里,一边听父母絮叨一年的农事和收成,一边一根根地向炉膛里续柴烧火。一家人快乐的诉说着,早年辞退的民办教师抚恤金,老年人养老金,说着谁家又添丁盖房了,谁家的果子卖上了高价,谁家孩子又有新出息,哪里又修路架桥,哪里村村通了,哪里又新建了健身广场……噼噼啪啪的柴火跃动着红通通的火苗,日子里泛动着温暖的慰籍。当然,老人们也常常忆苦思甜,一遍遍回忆着五、六十年代吃树皮挖野菜,七十年代吃窝头啃煎饼的情景,有时候也说起八、九十年代轮村看电影的旧时光,在那些繁星闪烁的夜晚看完惊心动魂的《画皮》,再头皮麻酥的走在遍布民间故事和妖鬼传说的黑郁郁的乡村小路上,便常常觉得夜风翕动处,随时都会跳出美丽的狐仙、蛇精,或者吃人吸血的妖怪。

我也常常记得那年夏末,我们全家在小河里洗衣服的情景。清澈的河水哗哗翻动着父亲和母亲手中花花绿绿的被单,翻动着女儿小手里洁白的纱裙,我们赤脚欢笑着,浸泡在这流水荡漾的光影里。这正是我在《幸福》里所写的,“原来幸福就是你,我和她/在渐凉的小河里洗衣,槌被,翻起明亮的浪花”。我继续写着,“原来喜悦就是父亲的夕光/染红了母亲的山楂树,又给金黄的豆子地/滚满亲爱的欢声笑语”,这是我们参观父亲的果园的情景。红嘟嘟的山楂在金风里垂下沉硕的头颅,孩子们摆出稚嫩的姿势,父亲和母亲也笑靥如花的面对摄像机的镜头,这样的时刻,就定格在无比美好的似水流年里。

趁父亲农闲,我们也会坐着他的“老年乐”周游四野。邻村的“紫藤山庄”是必到的,辉煌的淡紫藤花,挤挤压压,一藤拉着一藤,一串拥着一串,一朵爱着一朵,和这里的人们一样美好。倘若是在秋天,自不必说苹果满园,山楂满枝,板栗满坡,单说满山庄的桂花,香飘十里香满身,就足够让人迷恋忘归,迷醉忘醒。这里还是驴友们登霸王弓山的必经之地,趁猎猎山风未吹,霸王弓矢尚在箭上,停下来整装初歇,饕餮一顿农庄野味,再一睹霸王雄风,再深入覆盖着原生元素的葱郁森林,也许这刚好消解了一个现代人疲惫不堪的灵魂,给心腑注入一剂更恒久新鲜的氧气,给滚溢着人生的苍茫穿上带翅膀的鞋子。

其实,更多时候我是满心愧疚的。那一天,灌溉之后,我看到父亲把电机小心翼翼的藏进井里,脉管炎、高血压和皱纹已占据了他的身体,但他还要准备好下一次的劳动,在这种循环往复的命运里,他还要把那些源源不断的水从深井里源源不断的提起,再盎然引流到他的果园和他的生命之中。而我、弟弟和不少农家子弟早已背叛了这种劳动。多少年了,背井离乡的我们已不能再帮凌晨两、三点钟就要起床采摘桃杏的父母再摘一枚果子,不能再帮他们在山路上运输这些沉甸甸的收获,甚至不能为他们添置一砖一瓦,不能扶住他们也许突然失手的时刻……

而这里呵,依旧在门楼上高挂着大红的灯笼,温暖、鲜亮的迎接她每一个孩子的归来,照耀着每一个游子的远足。无疑,不论我在哪里,她总是跟随着我,走向任何一个远方,走向同样的这里或者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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