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的地方都成为故乡

作者: 张春生2020年03月21日精美散文

我在雷州教了五六年书,还将大部分精力用在“雷州十贤”文化的整理研究上。“雷州十贤”的“雷州”相当于雷州半岛。久居他乡成故乡,雷州就是我的家。

但就像树一样,一个人的根并不是只有一条。暑假回河南老家,车过桂林时正是凌晨4点,桂林北车站灯火通明,站台上旅客上上下下,不时可见老外高大臃肿的身影。我在广西师大读研究生,对这个车站并不陌生。记得毕业宴会上导师祝酒时说:“桂林就是你们的家,就是你们的第二故乡。”言犹在耳,转瞬已过了十年。火车继续行在桂林的山水之间,窗外一片黑沉沉的,秀丽的山水正在沉睡,而我却毫无倦意,求学时的诸多细节一齐醒了过来。一别就是久远,但这里仍然是我的精神家园,因为这里不单有我的师长、朋友和熟悉的风景,还有学校对我们人品和学品的殷切期望。从内心里,我也把桂林当成了故乡。

走过的地方,都应该成为故乡。所谓故乡,不单指一个地域观念,更是人们的精神家园。独在异乡为异客时,与其黯然伤怀,不如沉下心来,抬头努力寻找新的亮色,使他乡成为自己的故乡。北宋王巩受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贬到岭南,有一名歌妓叫柔奴,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跟他一同颠沛流离。后来王巩遇赦北归,在一场宴会上和苏轼饮酒,苏轼问及岭南感受,柔奴答:“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这种豁达襟怀让苏轼大为赞叹。因为唐代白居易就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一个歌妓竟然和士大夫的认识不谋而合,苏轼激动之余,当即写了一首词《定风波》,深情地赞颂柔奴:“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把他乡当故乡并不容易,世间最难的事,就是如何安放自己的心。由于人才流动加快,楚材晋用成为常态,许多人不知不觉就走过了万里长路,无论是北人南迁还是西人东移,走在异乡街道上,处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中,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裹胁着往前走,就会产生一种无助感和焦虑感。唐代才子马戴羁旅长安,看见雨后大雁急促向南飞去,思乡情油然而生。他写诗道:“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这首诗很有镜头感,先是大的宏观场景,灞上灰暗的主色调先声夺人,给人以忧伤的视觉感受,一行征雁向南飞去是特写,而北方树木翻飞的黄褐枯叶,以及地面上欲起未起的含水叶子更有凄凉况味。景为情设,多情人总是脆弱的,一千多年前那个夜晚, 马戴就是守着一豆寒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他乡遇到熟悉的故园风景,也会使人唏嘘不已。久在他乡,北方粗犷汉子逐渐适应了杏花春雨的江南;清秀的南方人也习惯了北方的黄沙与烈酒。早把他乡当故乡,但总有一个东西会突然击中人们最柔软的地方。南北朝时韦鼎踯躅异乡,听到外面熟悉的鸟声,当时就潸然泪下,写诗道:“万里风烟异,一鸟忽相惊。那能对远客,还作故乡声?”可见,融于他乡并不容易,需要很多努力和挣扎。

上一代人的故乡,未必就是下一代人的故乡。飞蓬离开故枝,被风吹到远方后生根发芽,在他乡寻求光和热,而这个他乡也成为下一轮飞蓬的起点。故乡的温度、颜色和味道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一位朋友二十年前曾在家乡某单位工作,后来他路过那里,发现同事早都离开了,建筑也变了样,连住过的宿舍也被拆为平地,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站在家乡的那块土地上,恍惚了很久,一种陌生感涌上心头。他告诉我,所有温馨的记忆都与具体的人和事有关,与亲情有关,是有时效性的。一旦人不在了,时过境迁,那种故乡感就无所附丽。是的,乡愁难寄,所以要格外珍惜现有的那些温情,接受别人爱的时候也努力地去爱对方。

每个地方都是可珍爱的,都应该成为我们的故乡。时光推着人向前走,我们都在客居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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