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之秋

作者: 雨君2020年03月22日情感散文

父亲一生,用母亲的话说,没本事,只死受。

母亲嫁给父亲前,父亲给地主当长工,放牛。母亲嫁给父亲后,父亲改行到了煤窑上砍碳,当窑黑子。

生产队时期,父亲凭着他的苦力,获得了好劳力的荣誉。每年秋后,父亲能得不少工分和粮食。我们家的境况,就是从那时起,步步好转起来。一步步,由片瓦不存,到有了自家的房屋。都说,秋天是农民收获的季节,秋天更是我们家起步的季节。

我小时候那会儿,还有生产队。记得我们家在三队,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常呐喊:几队几队的社员到大队开会,或者到几队场集中。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平坦开阔的打麦场。不仅打莜麦,也打胡麻,豌豆等。最开始是落戈(音)打,后来,有了机器,人就省劲了。但不管机器还是落戈,最麻烦的是打莜麦,那莜麦碎秸扬起的碎毛毛,顺风一飞,直往人的眼里,耳朵,脖子里钻,让人浑身奇痒。即便是回到家,洗过,还会痒好几天。所以人们都带着眼罩,口罩,帽子,捂着脖子。但,纵是全副武装,也阻挡不住细微的毛毛往身子里钻。所以一般头尖心滑的人都在打莜麦时候,不怎么卖力。只有父亲和几个骨干,浑不怕。母亲总言他们傻。

其实,犯傻的人不止父亲他们几个,还有我们这些小孩子。父母都在打麦场劳动,家里没人看,疯一样地在场子里,捉迷藏,跳绳,跳皮筋,递手绢。也不怕毛毛钻到衣服里。常常玩的灰头土脸。有时候大人带着干粮,中午不回家,我们也跟着大人不回家,在场里凑乎一顿。有时候大人加班到黑夜,我们也回不去。困了就窝在草垛子里睡了。醒来,已躺在自家炕头上了。才觉,浑身奇痒。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总在打麦场上疯玩,哪能不被轻佻的毛毛侵袭。但山里的孩子皮实,第二天依旧跟着大人在场上混。

后来,包产到户,生产队解散了,打麦场就被村人买去盖房子了。打麦场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打麦场上的疯狂欢乐,以及打麦子的场所。村人打麦,打豆子,胡麻只得在自家地里垫场子。这样一来,在近处和平处种地的人家,自然得了便宜。因为近处离家近,收割方便。平处,便于垫场,也便于驴车进入。

我们家没有分到近处和平处的地,也没有分到驴车。一到秋,母亲就犯愁。那么远,那么多圪梁地,怎样垫场,怎样往回运粮。这还不算,父亲下了煤窑,闲不住,又去山上,开垦不少荒地。面对那么多的地,母亲怎能不犯愁。地种多了,粮食就多了,明摆着是好事。可是,家里除父母外,再没有劳力,且不说锄地,汗滴禾下土。最愁的是如何往回收。

但少年不识愁滋味。在大人们为收成担忧的时候,我们依旧无忧无虑地藏啊,笑啊,跑啊,一年四季,似乎最快乐最红火的是秋季了。

我们不仅在打麦场上玩乐。还拿着篮子去捡豆子。捡回去的豆子自然归自家所有,捡得多了会得到大人的奖励。或给几毛钱去供销社买糖,买橡皮,转笔刀。或者奖励放在大红漆柜里的存香已久的红果子。那是母亲买来八月十五晚上祭拜月亮爷的供品。供完月亮爷后,父母不舍得吃,在柜子里一直存着。

最喜欢跟着父母去刨山药蛋,在地头架起柴禾烧山药蛋。总是盼望着快点到中午,快点捡干柴,好烤山药。坐在火跟前,拿两根棍子夹着山药,翻来翻去,迫不及待地等着烤熟。只要一有皮烧黑的,就夹起来,捏捏,软了,就是熟了。在地上稍微磕一下,一掰两半,连皮带瓤一起吃掉,皮黄而不焦,瓤白而沙绵,赛过山珍海味。

我那时,吃粮不管闲事,傍晚,面对起了一地的山药蛋,母亲早愁成了一圪蛋。我却无动于衷。父亲则不吱声,只默默地挺起脊梁骨,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家背。父亲的脊背不是一座山,即便是一座山,也会被压塌,压倾斜。一年365个秋,经久了,父亲的背部压弯了。有一年,挑担子吐血,以为累着了脾胃,拍片一看,累着了肺。

接着,又全面检查,又发现,肋骨粘连。连医生都惊讶,到底怎样重的活,让骨头粘连呢?医生想不通,但我们知道,父亲背部就是我们家的驴车,使用了半辈子。既背碳,又背粮。

直到父亲摔断胯骨,去世,一切方告终。秋跟我们再无瓜葛。秋成了别人的秋,秋在我眼中萧条惨淡之极。

秋风凉,想亲娘。但娘守着我,不用想,只想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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