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霜韵

作者: 赵玉明2020年03月27日散文随笔

霜,是气态的水,温度很低时的一种凝华现象。

子夜时分,当我们进入梦乡,空气中的水分子停留在叶面上,没有一丝声响,轻得像流动的空气。草叶宽阔,温度一丝丝降低,水汽改变形状,薄薄的一层粉,涂在上面。水汽再聚拢,温度再降低,一层又一层,粉状的冰晶落满草叶。那些枯黄的草,穿上了或厚或薄的白纱罩衣。

一棵草,如果没有经过霜的覆盖,不算完满。犹如一个人,成长之路没有风雨的磨练而过于平淡。草上覆霜,并不是每一棵草都会这样幸运。比如南方的草,耳闻有霜,但大多不曾见过霜。

霜降之后,单位大院的草坪上,青草在割草机的嗡嗡声中纷纷倒下,大院里流动着草的清香。这样的城市,纵然是到了霜降,依然秋风和煦,温暖如春,再下一场雨,草坪上又冒出密密麻麻的嫩草芽,卷成一根针一样的青草心。半个月后,鲜绿的青草迅速霸占整个草坪。芳草茵茵,像铺着一大块绿色的地毯。

而我的家乡,那个北方的小乡村,同样是在霜降节气,寒气凝重,空气中的水分子,不再是夏天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叶上悬而不坠,俏皮地荡着秋千。此时的气温一路走低,空气中的水汽渐渐被凝固,白露为霜。

家乡深秋的清晨,如果没有霜的日子,必有雾。雾,乡民称之为“下帐子”,即蚊帐。那些晨雾,似白纱飘浮在空中,轻盈,立体,真像是一帘“蚊帐”。“下帐子”,对雾还有比这更形象的称谓吗?霜降时分,那些墨绿的叶子,顽强地站在荒坡上,在深秋的寒风中轻轻摇曳,诉说着对生命深深的眷恋。一夜之间,冰冷的寒霜拂过,彻底击碎了草叶最后的希冀。被霜洗礼过的草,才算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深秋的北方大地,被霜浸润过的草叶变得轻薄而透亮,脉络分明,像一位老者,展示出生命的沧桑。草虽缄默如斯,但每一缕阳光的照耀,每一滴雨水的滋润,草都铭记于心。从春到秋,草垂下高昂的头,把自己低到泥土里,向大地献上深深的感恩。

小时候,我最喜欢有霜的清晨。乡间小路上,秋天的草,瘦得只剩筋骨,它们身披白霜。我穿着妈妈做的绣花棉鞋,结实的鞋底踩在草叶上,嘎吱嘎吱,脆生生的声音,是草在深秋对生命的歌唱。这声音,像泉水在山涧叮咚流淌,像鸟儿在树上啁啾鸣唱。有一天早上去上学,我起得特别早。空旷的田野里偶见一二个农人。地面被一层白霜覆盖,太阳从东边的山坳升起,像一个大圆盘挂在天边。大地渐渐苏醒,蒸腾的雾气缓缓上升,四周宁静,仿佛能听到泥土的呼吸声。这壮美的景象,惊得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不敢出声。脚踩在田埂上,草的声音,霜的声音,我听见它们用最简单的音符奏响的一曲天籁。

草上霜,比草上雪更具意境,更富生机。白雪覆盖大地,千里冰封,虽然有童话般的晶莹与梦幻,久之,就消减了诗意,显得枯躁与单调。而在“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深秋,草在广袤的大地上竞相呈现自由的生命状态。草走过春天发芽,夏日生长,又何惧风霜凌厉?此时的草在尽情享受生命的快乐,如同一个人经历了一场变故后突然彻悟。抖落一身芜杂,草在风中尽情舞蹈,在阳光下舒适地晒太阳,简单、快乐、纯粹。

霜,是深秋写给大地的最后一封情书。清晨,霜在每片草叶上均匀地涂抹一层白粉,像给自己的情人穿上一件白色的婚纱。太阳冉冉升起,热情地用双手揭开草叶的面纱。草叶抓住最后一次美容机会,纷纷伸出双手,捧起霜为自己擦脸。枯黄而憔悴的面颊,顿时洁净而滋润。太阳蒸发着白霜,上腾的丝丝湿气,使草叶泛出动人的红晕,如娇羞的新娘。霜降之后,小雪大雪接踵而至,万里雪飘,大地苍茫,是冬天与大地演绎的最美童话。

在这充满童话色彩的世界里,在白雪的覆盖下,草回归泥土,酝酿着春天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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