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魂

作者: 廖天锡2020年03月30日现代散文

漫步掩隐花中的田间小道,穿越刻意设计的各类风景,踏过狭长古朴的三合桥,进入那片遮天蔽日的古树林。我陡地怦然心动:这是三合村的最美风景,这才是这个最美乡村的魂。

诚然,北湖华塘三合村有颇多动人的传说,有很多美妙的去处。但传说总觉有些虚无缥渺,精心打造的人文景观也难免夸张作态,唯有这片无法复制的古树林实实在在,其枝枝叶叶能见证三合村的沧桑岁月。

三合村是王姓家族聚居之地。

相传元末明初,兵灾匪患四起,社会动荡不安。壮士王十三郎满怀寻找清静之地开辟美好家园的愿望,率领王氏家族一脉数十人从山西太原出发浩荡南下,夜宿昼行数月在此却步。王十三郎顺手一卦喜择这“五马归槽”吉祥之地建房安家,并命名“土坡洞村”。

正当王氏各家沉浸在男耕女织繁衍生息其乐融融之际的某天深夜,山洪暴发淹没了地处两溪一河交汇的“土坡洞村”,房毁人亡损失惨重。洪灾过后,那些急中生智爬到树上躲过劫难的人试图再次迁徙,但被王十三郎止住。他定下“重建家园,筑堤防洪,植树固基,永保平安”的长久之计,并立下《乡约》:“只准植树不准砍树。” 想必王十三郎不但是族中的头人也是一言九鼎的强人,数十年里没一个人敢违背《乡约》。他担心死后子孙乱套,百岁那年临终前嘱咐子孙将他的尸体化成灰,每株树下撒一点,今后谁砍树就是砍祖宗,挖树就是挖祖宗。王氏子孙将其视为族训,顶礼膜拜敬畏有加,植树脚步代代不停,只植不砍的训导辈辈相传。

自王十三郎指挥下的第一批幼苗扎根这片土地,之后数百年,王氏的子子孙孙一直悉心经营、守护着这片与自己的生命紧紧相连的树林。于是,六百年后,成就了这里一派天然风景——大小不一、高矮参差、层峦叠翠的古树林。

我很震惊: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全国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时的疯狂砍伐,毁掉多少青山,为何这片古树林毫发无损?

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亲眼目睹了我们山下塆和罗家塆两个塆村后龙山的沧桑巨变。

我村的后龙山也有一片祖辈经营守护保存下来的参天古树林,那里是我们儿童的乐园,可以尽情玩耍,不怕日晒雨淋——灿烂的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只能在寸草不生的土坪里撒下斑驳的光点;麻麻细雨会被层层树叶拦住。可惜在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时,不到两年便被砍得只剩一棵最大的守山树。

迷信的说法是谁砍守山树,土地公公怪罪下来会派遣山神菩萨前来索命。但食堂没柴火社员没饭吃,大队长下令要两个四类分子动手。四类分子虽然命贱但也是命,也与常人一样怕山神菩萨。为了搅乱山神视线,两个四类分子用锅灰擦黑脸倒披蓑衣憋住气砍了半天没吭一声,古树一倒,两个四类分子丢掉蓑衣和斧头就跑,那神情极为可笑。守山树千真万确地倒了,山神菩萨虽然没找四类分子的麻烦,但我们村的后龙山被村民瓜分成菜园,再不见树。

我的邻村罗家塆的后龙山比我们村的后龙山大几十倍,山上的古树林在那个年代也剃成了光头。与我们村不同的是公共食堂一解散,罗家塆就立约禁山,安排队上力气最大最有杀气的人守山。每个山口都竖了块书写《民约》的木牌:谁进山打柴哪怕折下一根小树枝都要惩罚云云。

但是守山人或是面对乡亲拉不下脸,或是徇私情被发现,换了一个又一个,结果禁而不止,接连乱套,意见纷纷。

最后,罗顺苟自告奋勇守山。

罗顺苟是大脖子而且有吐血病,谁都不相信他能守好山。

在顺苟上任的第二天,他父亲进山打柴。顺苟没阻止父亲进山,然而,当老父挟着一把山柴刚出山,被当场抓住。

父亲大骂顺苟没天理。顺苟手指《民约》说:“我认得你是爸,它认不得你是爸,罚款从你开始!”

大脖子连父亲都不认,谁还敢进山打柴!立即门风肃正。只三年,光秃的山上茂然成林。五十年后的如今,罗家的后龙山已是浓阴蔽日,百年后就会成古树林。顺苟的命不长,我们那一带的人对顺苟其他方面颇有微词,但对他禁山之功常存怀念。

我想,三合村这片古树林的形成是村民坚守乡规民约的回报。连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时都没谁敢动这片古树林,是三合村民对村魂王十三郎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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