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冻

作者: 马浩2020年04月04日现代散文

跑冻,是家乡的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溜冰。家乡把水结冰称为上冻,跑冻就顺理成章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尝过跑冻的滋味了。南京的冬天,很少给水上冻的机会,只是当日历撕到三九天了,才能在回味里,品尝一下跑冻的滋味。

一夜的西北风刮过,早晨,沿河柳缀满了银花,那些挂满白霜的柳条,随风摇摆着,似乎能听到相互撞击的脆响;河道亦被冰封得严严实实,这无疑是爱跑冻者的天赐良机。

脚落在冰面上,冰裂之声随之而起,清脆、激越,此乃天籁之音。大人们跑冻,十多人手挽着手,步调一致,脚步齐落,嘎嘎作响,脆声穿空而去,冰面也为之一沉,抬脚的一瞬,冰似又弹了回来,如此往前赶着跑,只见冰面一起一伏,道道冰纹在河面上画着抽象画。小孩们在冰面上乱跑,一个不小心,摔在冰面上,跌疼了,哇哇大哭。在冰面上,玩抽转悠(陀螺)也很有趣,平时在土地上,摩擦力大,转速不快,冰面就不同了,抽一下,可转半天,且转速极快,在转悠顶贴上五彩纸片,能转出五彩斑斓的漩涡。天越冷,跑冻的人越多,玩得也越欢快,跑得满头大汗,热气透过厚厚的棉袄往外冒白气。常听大人讲有人掉进冰里的事,怕出意外,家长是不许小孩子跑冻的,那只是流于口头,谁又能一天到晚跟在孩子后面,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我就经常偷偷跑冻,也有过掉进冰里的经历。大约读五年级的时候,跑冻跑疯了,那时,早上有两节课,之后才吃早饭,这一段时间比较宽裕,可以美美地享受跑冻的欢愉。上学的路上,经过一口不大不小的汪塘,上冻的水塘,光滑如鉴,冰面上,几个人效仿着大人抱团跑,冰纹横三竖四,现在想来,那冰面就如同吴冠中的《春如线》,又似一只摔炸裂的镜面,待听到学校响起了预备铃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冰面。

午饭后,照例拉帮结伙地来到水塘边跑冻。那天,我好像特别活跃,第一个冲进冰塘,没跑几步,感觉脚下一软,咕咚一声,就掉进了水塘。中午的阳光把冰裂照穿了,冰面已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成了各自独立的小冰块,浮力小,脚踏上去,冰块就浮不动人了。岸边的伙伴们似乎被我吓傻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蹚到岸边,我不敢确定当时哭没哭,但心底十分惧怕,怕家人知道,要挨揍。

那天下午,谁都没去上课,在堰边的土窑里为我烤棉裤。那时,到处是草垛,小麦草不经烧,有人就拽来干山芋藤,土窑是烧瓦罐盆的(土陶),封闭,暖和。记不清谁回家拿来了绒线裤,把我笼在棉裤外的单裤抽下来,烤干,穿在绒线裤外边,不在意的话,真看不出穿没穿棉裤。湿透水的棉裤不是一下能烤干的,别说,小孩子咋这么细心呢,火大了,布会烤焦,火太小,效果不明显,他们个个显得比我还着急,我只是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仿佛他们就应该为我一个人忙碌,直到放学,才派一个人去学校拿书包,最后,有伙伴提议,他负责帮我烤干,大家才散去。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回家,竟没被家人看出破绽。

而今想来,恍然如昨。现在,天气变暖,家乡的冬天,也很少给水结冰的机会了,听说村里的水塘都被填平建房了,河道冬天已断流了,用不着上冻了,当年一起跑冻的人也少了音信,我也只是偶或忆起跑冻的往事时,才会想起他们,检点遗存在时光里的那些温暖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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