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巴黄豆

作者: 尹栋 2015年05月08日优美散文

盐巴黄豆的确是道菜名。这是当年我所在部队连队餐桌上最普遍流行的一道菜,也是逢年过节给临时来队家属或远方客人添加的最不可或缺而富有特色的压桌菜。

我父亲曾有幸吃过这道菜。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们老战友聚会时,看着满桌色香俱全、垂涎三尺的美食菜肴,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盐巴黄豆、那道与众不同的菜肴,想起父亲与我一起度过最难忘的那个元旦佳节。

二十三年前的元旦,早上一起床,雪花飞舞,老北风像鞭子一样抽着冰冻的土地,发出清脆地响声,风刮在脸上刀割般地疼痛。那天是周五,虽然是元旦佳节,我所在部队因常年担任战备值班任务,元旦这天和往常日子一样组织训练,唯独不同的时晚上餐桌上,要比平时多加两个肉菜。我们800余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兵,顶风冒雪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尽管天气特别寒冷,有不少新兵耳朵、手脚因五公里训练保护措施不当而冻伤,但大家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精神抖擞地站着军姿,组织队列训练,口号声此起彼伏,喊得令人热血沸腾。

临近上午操课快结束时,我所在的新兵一连通信员领着父亲意外出现在训练场上。当我带着满是霜气的面罩站在父亲面前时,父亲有些不敢认。我看到父亲熟悉而慈祥的面孔,没有控制住自己情绪,顿时热泪盈眶。

那时,部队驻防在一个名叫双城的小县城,营区紧靠火车站,南北铁路交通比较发达,出行便利。父亲是准备前往牡丹江方向一个叫柴河的地方去出差。临行前,他接到我入伍后寄回的第一封信件和相片。我是在弟弟入伍之后的第二年,走进直线加方块生活的。相片上的我穿着新军站在炮场上,在寒风中一副身衫单薄的样子,看得让人有些心酸。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对我的牵挂,利用出差路过部队的难得机会,中途下车到部队看望入伍不到二十天的我。

父亲与我见面不到10分钟,开饭的军号声就在营区上空响起。由于父亲临时来队比较突然,我所在的连队饭堂除了被喻为老三样的土豆、白菜、萝卜外,没有其他蔬菜。新兵连长考虑父亲从胶东半岛远道而来,经请示营部,决定按照团里规定的四菜标准接待,并通知炊事班负责接待。

午饭由新兵指导员、新兵班长与我一起陪着父亲。部队那时全部住在青砖红瓦的大平房里,靠烧火墙取暖。指挥连饭堂窗户上尽管蒙着一层被风刮得呼呼直响的塑料布,室内冷得像冰窖,我穿着棉衣、大头鞋却浑身打着哆嗦,父亲穿着我的军大衣则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

炊事班长将刚出锅的四个菜端上桌,新兵指导员端起杯热水,表示以水代酒,代表全连官兵欢迎父亲到部队过元旦佳节。

父亲是第一次在部队过元旦佳节,显得格外高兴。尤其对一桌简单而朴实的菜肴,父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新兵指导员热情的督促之下,父亲拿起筷子,东瞅瞅白菜炒胡萝卜片、蒜苔炒肉丝,西望望大葱炒鸡蛋,半天始终都没动筷。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把目光锁定在一盘黄豆上,神色颇为惊悦地问我:“这是什么菜?”

“盐巴黄豆。”我如实把菜名告诉了父亲。在一旁的新兵指导员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他喊来炊事班长,让其换个菜,把那盘盐巴黄豆撤掉。炊事班长露出了为难情绪。父亲坚持不让加菜,也不让炊事班长把盐巴黄豆撤掉。

“盐巴黄豆?这名字起得怪有意思,充满了浓郁诱人的味道。黄豆经济价值高,营养丰富,我真没吃这种做法。”父亲动筷夹起一粒黄豆吃到嘴里,眉头皱了皱,很快舒展开来。

“好吃!咸咸的,清脆香口。”父亲边嚼着黄豆,边赞不绝口。或许是受父亲热情喧染,我们三个人也动起筷子,吃得却不是那盘盐巴黄豆,而是其他菜肴。

父亲没有停筷,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盐巴黄豆,十分奇地询问怎么做的。

新兵班长向父亲介绍道,盐巴黄豆顾名思义就是大颗盐和浸泡晾干的黄豆。先把黄豆放到锅里细火干炒,炒熟后放上几粒盐巴,冷却后再吃。这样做出来的盐巴黄豆既清脆,又有滋味。

父亲边听边吃,不时地点头称好。我坐在父亲右侧,侧身看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过了会儿,我看不下去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一盘盐巴黄豆表现出极大兴趣。我偷偷用左脚碰了一下父亲右腿,想提醒父亲,他的胃不好,这道盐巴黄豆好吃却不易多吃。父亲不知是毫无察觉,还是故意没理睬我,依旧吃着盐巴黄豆,而没动筷吃一口其他菜肴。我堵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父亲。

其实,这盘盐巴黄豆的风格,和我老家胶东半岛过二月二节时,家家户户炒滑石豆的手法大致相同,原料都是浸泡晾干的黄豆,配料一个是少量滑石粉,炒出来的味淡;一个是大粒盐巴,炒出来的味咸。

我们新兵刚入军营时,同样这道盐巴黄豆格外青睐,只要它一端上餐桌,保证是一抢而光,大家都有股吃零食的快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个连队库房内都堆放着一袋袋、自己菜地里种植收获的黄豆,用于漫长冬季里调济连队伙食。说是调济伙食,实际上就是用成斤的黄豆从市场上或农村小贩手中兑换上几板豆腐以及干豆腐之类的东西。这道盐巴黄豆做工简单,经济实惠,因此倍受全团炊事班推崇,成为连队餐桌上不可缺少的压桌菜。

盐巴黄豆色泽诱人,每个初尝者见到它,都会胃口大开。我们这群新兵也毫不例外。可等吃完后,再喝口开水,不大一会儿,就有腹胀之感,吃得越多者感觉腹胀得越厉害,进而不时有响屁放出。我们这群新兵开始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每每有人在队列里不停地放起屁来,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新兵班长也时不时地开上几句玩笑,结果制造“杂音”者面红耳赤,自觉地走出队伍,躲到一旁站起军姿。谁知,前面一个刚走,后面就跟出一个,跟接龙似的,持续上小半天,整个队伍散了形,我们这群新兵再也笑不出声。一周后,我们从新兵班长那里才知道黄豆具有排气功能,原来队伍时不停地有人放屁都是那道盐巴黄豆惹得祸。从那以后,新兵班长们向炊事班提意见,盐巴黄豆这道菜才隔三差五为我们新兵做一次,当然我们新兵对盐巴黄豆的热情也降温不少。

午餐结束时,父亲把那盘盐巴黄豆吃得一干二净,我感到颇为吃惊。回到新兵宿舍,父亲告诉我,我碰他右腿他是知道的,他能理解我的善意提醒,他在家或在外出差经常能够吃上肉和菜也不差这一顿,并说他知道黄豆吃多了腹胀,会不停地放屁。父亲还告诉我,过节吃什么不重要,重要地是人要有吃苦精神,部队条件虽苦些累些却是能锻炼人培养人,要有同龄人不一样的追求和精彩人生,做个有血性的军人。

父亲一番唠叨过后,突然问我连队为什么不学着生黄豆芽,这样也可以改善官兵伙食,还能解决放屁不停问题。我掩口笑了笑,父亲看到我古怪地表情也哈哈乐了起来。父亲的问题难住了我,下午操课后,我领着父亲找到新兵连长,父亲向他询问生黄豆芽一事。父亲一了解才知道部队炊事班也曾生过黄豆芽,可不知什么原因总是生不好,只有逢年过节会餐时才能吃上青菜,平常日子里连队伙食菜谱就是老三样,以及黄豆换来的豆腐或干豆腐。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父亲了解到这一内幕后,主动向新兵连长请缨,提出帮助解决生黄豆芽难题,并传授干炒五香黄豆、爽口咸萝卜干炒黄豆、香卤黄豆、黄豆芽炒肉、凉拌黄豆芽之类的烹饪技术。元旦那天下午,父亲在军营里只待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却是他最开心最忙碌的一天,也是我与父亲在军营里共同度过最有意义的一个元旦佳节。

临别时,父亲再三叮嘱我,要像一粒饱满的黄豆,不谓土地贫寒,扎好根,经受住各种考验,用辛勤的汗水付出结下丰硕的果实。我牢牢记住了父亲那番话语,多年来一直像黄豆一样扎根脚下的黑土地。

盐巴黄豆是我军旅生涯与父亲在元旦佳节团聚时分享的一道幸福菜肴。事隔多年,父亲曾多次来信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好一道菜,并提出希望有机会再到部队过个元旦佳节,好好品尝一下盐巴黄豆。我一直没有让父亲如愿以偿,以至于四年前父亲病逝的那个元旦早晨,他在病床上还用微弱地声音告诉我,盐巴黄豆是军营里最好的菜肴,给人家的感觉。

如今,随着部队伙食费不断增加,连队餐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富,过去那道风靡流行的盐巴黄豆早已退出连队餐桌,成为更多有着军旅生涯人们舌尖上一种记忆,也成为我追忆父亲最难忘的话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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