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朵波斯菊

作者: 高凌霞2020年05月15日散文阅读

夏天呼啸而至。

风衣换成短袖,衣柜挂满夏装,深色的包包也换成了跳跃的浅色,一切都应景。天南海北的朋友邀约,要来玩啊,我一一答应,要去要去!山里,海里,都在我的计划里!田园,林泉,等着我的笑语欢颜!

然而,还是一天到晚都在忙乱之中,不是在办公室忙材料,就是在乡下忙调研,连妈妈的电话也顾不上多说,连闺蜜的聚会也没有空去,放在床头的一本小说,十天才翻了五页。

啧啧!原以为今年夏天会弥补去年的忙碌,结果海边湿润的季候热风还没到,工作和生活的沙尘暴已经吹得天昏地暗!

不行,我得挤出来点儿时间出去转转!那天下班后,心念一闪,车就打了个急转向,掉头向家的反方向开去。在离城60公里的地方,是一片大的农场。以前周末会和朋友家人一起去玩,我和朋友亲手种过一百棵月季,兴致来了还拔过芥菜、萝卜,摘过冬瓜、南瓜。

车慢慢驶离主城区道路,灯火渐渐零落,车辆渐渐稀少。两三点星光终于替代了满眼的霓虹,初夏的乡野风景依次展开,车窗内吹进麦叶的呼吸,野花的情话和树木的私语。

半个小时后,我在一片宁静的湖边随意坐下,草叶隔着薄衫触碰到皮肤,夜晚是如此的安静,心情是如此的舒坦,我摘一片草叶夹在嘴唇里,抚摸着它随着嘴角弯曲的弧度,竟然笑出声来。

一切如此怡人,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这是我的一个工作号码,在如此寂静无声的夜里,居然有人打过来了。

我迅速调整到工作状态:“您好,请问您反映什么问题?”

手机那头有两秒的停顿。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两声后开始说话,浓重的豫西山区方言,有些含混不清:“俺想给政府反映个事,俺是个残疾人,腿不好使,不知道为啥村里没给俺吃低保。俺还有个小孙女……”

我耐心地解释询问:“大爷,您是从哪知道这个手机号的?”

“俺是看电视上说的,就记下来啦。”

“哦,对不起大爷,我这个电话解决不了您的问题。”我又把这个电话负责联系的工作详细解释了一通。

电话那头诺诺地答应着,声音降下来:“哦,那,中吧。对不起啦闺女,大晚上的打扰你啦。”

我再三道歉,终于挂断电话,重又躺到草地上。风带着泥土的味道钻入鼻孔,团团簇簇的绿意让人心稳神定,远处的树在夜中站成一排排黑色的影子,左右摇摆,沙沙的声音像隐藏着很多秘密。

我又想起刚才那个电话,我的答复没有错,这个号码不负责受理低保的问题,可我终究觉得愧疚。

这个乡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三年前我去过那里,那是豫西最偏远的山区,去的时候正是盛夏,车辆沿着山间公路盘旋而上,路两边却摇曳盛开着七彩波斯菊,娇嫩的彩色花瓣,擎在细细的茎上随风摇摆,在漫山遍野波斯菊的铺垫下,一路西行,夏日的山野,浪漫无边。

与美景格格不入的,是工作内容的沉重。三天里,我见到了最弱势的一个底层群体。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父亲是个残疾人,一只眼睛看不清楚,母亲精神有问题,痴痴傻傻地坐在床上,全家住在两间破旧失修的土坯房里,需要弯腰才可以进到屋里。在满地垃圾和泛着霉味的旧物里,穿一件脏兮兮背心的女孩,脸上被汗水灰尘蒙得看不见肤色,一双眼睛却分外闪亮,怯生生的声音:“阿姨好!”

看着这个和我女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一瞬间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泪如雨下。可怜的孩子,命运像蒲公英一样把你吹落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等待你的是什么?

直到现在,一闭上眼睛,我还能看到那个小姑娘的模样,那双眼睛藏着未知的命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那朵山间的波斯菊!

我又坐起身,重新拨回那个号码,一一记清了村名,人名,家庭情况与收入,我告诉那个老大爷,尽管这个号码不负责这些事宜,但如果情况属实的话,我愿尽力帮助他。

放下电话,我记起当年在盘旋的山路上念诵的那两句诗“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青烟柳影中”,当时却不知道后边的两句是“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在如画的山区风景里,有些人正在承受命运更严酷的刀剑风霜,远比深秋的西风摧荷更让人叹息心痛。

生活给予每个人的道路不同,我的忙碌和叹息在这些深陷泥潭的人们的面前,又是怎样的矫情和造作!

没有时间去天涯海角又有什么关系,没有时间去诗酒狂欢又有什么关系?但,我会去看一朵山里的波斯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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