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作者: 孔令建2020年05月21日精美散文

晨起的时候,刚刚洗漱完毕,突然间一阵叮叮咚咚的急响,骤然而来,如银盘乍裂,碧玉倾碎,那样的清越,那样的振耳,将昨夜残留在眼睫下的混沌,一古脑儿荡去。这时,人就如同喝了一杯陈年的酿酒,醺醺地进入了一种超然忘我的境界。当屋檐下银亮的雨线,织出疏朗的涟漪时;当草坪下的泥泞,泛起流溅的心绪时,尘世的喧嚣便褪去了功利的外衣,被一种规整的雨声凝定。世界已远,人声已远,在这样的境界下温书诵读,灵思异常飞跃。

一则隽永的小品,易惹起我的共鸣;几行清亮的文字,能让我心白如月;一篇精短的美文,教我重温烟火小民的淡定安闲。崇尚纸页上的智慧风云,崇尚自然,饮吸乡野流水炊烟的味道,青草花香的味道,耕读的味道,让一切不再功利,不再浮躁,回归随心、随性、随意的慢生活,多好!

当我正想用感恩的心怀去回馈这散淡的慢生活时,仙乐却骤然止息,万籁无声了。这时时间已跃入深宵良夜,千人万人枕着它的安静酣然入眠了。我也停止了温书诵读的游戏,想起白日农人披着蓑笠、荷锄稼穑时的笑声,我对这个孕雨的季节充满了感激。水流花放,润物无声,万弦奏响的仙乐,简直就是一抹抹溶化农人辛酸的音韵啊!

雨是有定律的,一场长长的急雨瓢来,往往就是用半刻的停顿,连着另一场霏霏细雨的催来,并以濛濛之态代替刚才的惶急。雨如人,跑累了总要喘息一会儿吧。喘息一会儿它再去慢慢踱步。踱步的细雨从云雾深锁的凌霄中举着小拳头,嬉戏着轻砸我的瓦顶,声调如同碎银散落在玉柱上,也如同千军的徐行、万马的信步、水流的徐迂,与刚才的瀑涌惶凶,是两种不同的音域。一种是笙、管、埙、笛、筝、鼓、祝、歃、编磬、琵琶、云锣等敲出的强劲八音,一种是金、石、丝、竹、土、匏、革、木等轻咬的古乐。这种轻咬的古乐宜于夜眠,宜于深宵的梦求,宜于我这个倦于重楼的落魄书生,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我常莫来由的想起小时候家乡黄昏时,飘散在乡间的晩笛。吹笛的七叔逢上心情恶劣的时候,便将笛声弄得震天价响,呜呜咽咽的,那种淋漓尽致的情感挥洒,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呜咽的晩笛仿佛类似于白天的那场急雨,那场让我超然物外的急雨。只不过是白天的急雨没有模仿七叔脸靥上的愁眉苦脸罢了!但七叔并不是每天都愁眉苦脸的,七叔说,生活虽糟,但生活应该是快乐的音乐。所以七叔的晩笛,往往是用一种最悠扬欢畅的唱法,舒弄而出的,轻巧有如云霾的飘散,紫霞的徐来。这种悠扬欢畅的笛声,自然堪称是一种仙乐的绝唱,把我童年的生活震得象云霓一样明亮。

此刻瓦顶上的这种声调,不正是童年时乡间的七叔,在黄昏时吹弄而出的笛声吗?很悠扬、很催眠、也很令人忘愁的快乐笛声吗?

我凝神谛听着这种笛声,不禁将书一掉,就枕着万千仙乐,酣然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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