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刺的黄鲫

作者: 复达__岛主 2015年05月10日散文随笔

昨晚老婆问我今天想吃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黄鲫。好像已有多时未吃黄鲫了。这春末初夏时节,正是吃黄鲫的辰光。黄鲫的印象渐渐深了起来。可是,今晚在家吃饭时,桌面上并无黄鲫的影子。一问,原是菜场里没卖黄鲫的摊贩。现下正是黄鲫洄游季节,这两天的海风又不大,不影响渔船出洋捕捞呀。怎会没黄鲫可买?

想吃黄鲫,是因为黄鲫的味道实在鲜美。

黄鲫的头侧中部、背络、胸鳍、臀鳍和尾鳍均呈淡黄或浅黄,因而被称之为黄鲫。身扁,头小,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却肉质细嫩,肉味甘美,一种柔和的滋味在嘴里渐渐轻漾,散发。不由地,感觉黄鲫是那般细腻可口,那般绵柔鲜润,一番欲罢还休的韵意便萦回在心。

这样的黄鲫,想来人人爱食。就是它的细刺太多,吓怕了许许多多的人吃黄鲫。

岛上人的概念里,刺多的鱼才鲜美,如刀鱼、鲚鱼等莫不如此。黄鲫的刺,大的与所有的鱼类一样,刺骨从头至尾支撑着鱼身,两边的刺一枚枚的整整齐齐地排列,基本不影响吃食。令人害怕的是镶嵌在肉身里面的细刺。你吃着透骨新鲜的肉,却不知头发丝一般的细刺在什么地方。仿佛一口咬下去,总会咬到细韧的刺。那细末似的碎刺像是遍布黄鲫全身,刺在肉间,肉包裹着刺。这样的细刺,就让人意料不到,却又横生在每一口肉中。

就有许多人怕吃黄鲫。怕那黄鲫肉中似乎无处不在的细刺,刺颌,卡喉,带来疼,于是惊叫,甚而罚下誓言——此生再不吃黄鲫了。

倘若没有细密的细刺,那便不是黄鲫。黄鲫的肉鲜嫩,你若一口咽下去,也仅仅是一种鲜嫩的味道。吃黄鲫,就在那种在咀嚼理清细刺的过程中。一块黄鲫的肉在嘴里,慢慢地嚼食,专心地用舌头、牙齿分辩肉中的细刺,然后将一根根的细刺撇在一边,或者即时吐出来,再品味那细嫩柔美的肉,嘴巴里就溢满鲜味,真正体会到黄鲫的肉是那样美滋美哉。吃黄鲫就如做一件自己所喜欢的事,得用心细致。你一疏忽、一不专心,其细碎的刺便会刺入舌头、上颌,或者卡在喉咙中。

这就像采撷带刺的玫瑰。带刺的玫瑰鲜艳夺目,光彩照人,倘若怕那刺的话,便难以采到。面对带刺的玫瑰,心动,就要行动。那是一种勇气,一种挑战,一种刺激,一种个性的张扬。采摘了,心里便畅快舒意。

年少时,家里常吃黄鲫,红烧或者清蒸,风味不一。偶有细刺刺入上颌或卡在喉咙,疼痛的感觉立时停止嚼食,或用手指去拔除,像手指如两根钳子,可将细刺拔出来;或吃大口的饭,想让饭团压制下去。若还不行,母亲便拿来醋,让我喝,仿佛醋能溶化细刺。记忆中,母亲还曾边转动盛黄鲫的碟子,边口中念道:鱼游鱼游,快快游到海里去。待将碟子顺三转、倒三转的转毕,好像卡在喉中的细刺真个没了。有时,感到细刺还在,但未觉得疼,睡上一觉,似乎第二天也消遁无踪。当然,偶尔也有拔不出刺的情形,不得不到医院去让医生拔治。

可是,黄鲫还是得吃。不仅因为黄鲫太多,家里常常买着,更因为黄鲫那鲜活柔润的滋味正笑吟吟地诱惑着,谁还能禁得住?

吃黄鲫,可不能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惧怕心理。要不怎能再品尝美味十足的黄鲫?

据说二千多年前,方士徐福为迎合秦皇寻找长生不死药之心愿,热衷向秦皇谏言,东海有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山上有可研制长生不死药的仙草。秦皇东巡时,想遥望那东海三神山。徐福得知后,急忙先行来到海边,与地方官商议将东海最鲜美的海鲜进献秦皇。其时正是黄鲫繁衍时节,地方官便推荐了黄鲫。可是,黄鲫的细刺这么多,怎么办?徐福也忧虑。还是地方官想出了个办法,将黄鲫炸酥了就行。徐福就将新鲜的黄鲫快马加鞭地带到秦皇巡游的绍兴会稽山,让御厨把黄鲫用油炸酥。秦皇吃着,喜上眉梢,连连赞颂。以为东海有这么好吃的鱼,也定有长生不死药。于是,派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下东海。徐福驾船,曾到过至今还被誉为“蓬莱仙岛”的岱山岛。

炸酥了的黄鲫松脆可口,美味依旧,这当然是黄鲫的一种吃法。然而,刺酥脆了,黄鲫的鲜嫩、柔美却也随之失却。秦皇又怎能吃到黄鲫的真味?哪能领受到黄鲫的鲜美?犹如带刺的玫瑰去掉了刺,怎还成带刺的玫瑰?

以前黄鲫多时,在老家的小菜场上满蒲筐的黄鲫随处可见。母亲时常多买一些,将它洗净,破肚,取出内脏,用盐水浸泡一下,凉洒在竹笠子上。没两天,挺直了身子的黄鲫,干干的,又不失柔软,成为黄鲫烤。蒸熟后,香喷喷,咸滋滋,带着韧性,鲜润的感觉依然在嘴里徐徐地漾起。只是这黄鲫烤好像已不知多少年未曾尝过。吃黄鲫烤的机会似乎被海浪冲走了,惟有回味在心底淡淡地浮现。是县城里的人嫌麻烦而不太制作黄鲫烤,还是那泛着黄白色的黄鲫确实少了?

黄鲫虽鲜美柔嫩,在我们岛上却并非珍贵的海鲜,大黄鱼、小黄鱼、乌贼、长领婆子(鲳鱼的一种)、鳓鱼等都比它的价值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几百倍。普通百姓喜吃黄鲫,不仅是它味鲜,自然还因价格便宜。渔民们也没有专门的网具来捕捞黄鲫,只是一些张网、拖网在捕捞其他鱼虾时,才顺便将它从网中捞上来,分拣出黄鲫的品种。黄鲫就上不了台面,百姓只以自吃为主。客人来到时,黄鲫也一般不上桌。刺多,怕客人一不小心刺入喉中。如此,客人难受,我们也不好受。让多刺的黄鲫不上桌面,这也是一种待客之道吧。

那天去一个岛上调研,中午在镇里食堂用餐。喝过饮料,就过菜,吃饭时,镇领导问要不要吃黄鲫?我连忙一口说好。席桌上并无黄鲫。黄鲫只让镇里的工作人员食用。躺着三条黄鲫的碟子便放在我面前,清蒸,黄灿灿,透着一番光亮。我慢慢品味,胃口大开,那种咸香鲜嫩的感觉直入肠胃。吐在骨盆里的,是横七竖八的一小撮细刺,像眯缝着眼,不易觉察地微笑着。

在码头候船时,遇到一位面熟的老渔民,姓黄,就聊了起来。我特意提到黄鲫的美味,向他了解黄鲫的情况。老黄告诉我,长年在海上捕鱼,啥鱼都吃过,但感觉最鲜的,还是黄鲫。别的生鱼都有一股腥味,唯有这黄鲫,生的熟的都是鲜味。就是这鱼小刺多,吃的时候要小心,不能回头,更不能低头,要不容易被刺伤。顿了顿,他又说,八十年代时,这黄鲫多得不得了,一张网张着,一天常常会有几百斤的收获。价格虽只有一二角一斤,但量多,收入也就不错。后来,渔船越来越多,黄鲫就越捕越少。现在,渔船都到外海去了,近海的黄鲫却依然不见成群的洄游。不知是一条条的海塘、一处处的围垦使潮流起了变化,还是被鱼网滥捕乱捞得怕了,黄鲫不肯再洄游过来啦。老黄叹了口气,抬头远望大海,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又似乎在对自己的问题进行思考。

黄鲫怎么会越来越少呢?

望着黄浊的海水,微波轻快的跳跃,浪涛一阵接着一阵前仆后继般拍击堤岸。看上去,海还是过去的那个海,波浪与过去的也没甚变化。然而,黄鲫却实实在在地少了。如此下去,恐怕以后再也难以随心所欲地吃上黄鲫了。

我的喉咙里仿佛卡上了细细的刺,隐隐作痛。

那多刺的黄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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