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茅菖

作者: 龚舒琴2020年06月10日现代散文

写茅针的诗最早当见于《诗经》。《诗经·邶风·静女》中写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将茅针谓之“彤管”,着实形象,古人爱茅针之美,可见一斑。而宋朝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晚春田园杂兴十二绝》中对茅菖的描写,则更显清新可人:“茅针香软渐包茸,蓬蘽甘酸半染红。采采归来儿女笑,杖头高挂小筠笼。”

在东乡,生于上个世纪的我们,几乎找不到没有吃过茅菖的孩子。

茅菖其实是茅草开的花。尽管同属东乡,但各镇却有不一样的叫法。有的说茅针,有的叫茅尖,而大路的孩子们则称之为茅菖。

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东乡孩子很美味的零嘴。东乡民谚:“打了春,赤脚奔,挑荠菜,拔茅菖”。早春时节,柳色青青,桃花夭夭,一两场春雨过后,东乡大大小小的山坡上,田埂上,沟渠边,便会萌生出许许多多茅草。阳光和雨露,让柔弱的茅草一天天茂盛起来。此时,孩子们便会殷勤地常常去探望,仿佛亲密无间的发小,牵挂而熟络。

天气慢慢地变得温热。在孩子们的热盼下,一簇簇碧绿青草之中,偶尔的,有尖尖的茅菖凸现。有嘴馋的孩子急切地拔了,小心翼翼地撕开,青叶包裹的,只有一丝丝青中略显白白的嫩芽衣。没耐心的孩子便会毫不犹豫地扔掉,怏怏地离开。

春天是多雨的。再一次的雨后,一场透透的阳光温暖下,渐渐地,丛丛茅草中,一根根茅针骄傲地直立着,如伟岸而青涩的青年。

这个季节,最是东乡孩子们快乐的日子。正是放学时候,男生女生,三五个小伙伴,一群孩子扑啦啦四散开去,或蹲着,或趴着,沟边,坎上。无需费劲,但凡举目处,都有茅菖坚挺的身姿。

通常,男孩们是缺乏耐心的。猴急地,粗鲁地剥开茅草青青的叶衣,刚露出一缕白色,便迫不及待地吞了下去。调皮的男生们会撕下白白的肉贴在鼻翼的两侧,扮成老翁的胡须。女孩们到底矜持些。放下干净的书包,折好拖地的衣衫拧在腰间。蹲下,扒开茅草丛,一支支地拔出,如采花一般,齐齐地堆在脚边。三两个女孩,仿佛比赛着。足够多了,便坐下,仔细地剥开。一层一层地。最外层的叶,绿中已有了些暗红色。里面的先是嫩绿。再靠里的叶衣,便是绿中带着月白色。再继续,白白胖胖的如银针般的茅菖便豁然而出了。

我对东乡大港等地称茅菖为茅针是颇为认同的。《毛诗品物图考》也说过:“茅春生芽如针,谓之茅针。”层层的茅草叶子包裹下的,细细的,尖尖的,中间略略地鼓起,很像东乡女人们缝补衣服纳鞋底的钢针,只是比它们更柔软些,更敞亮些。在艳阳下,透着亮亮的荧光。放在嘴里,一丝清香,一丝柔软,一丝绵甜,瞬间传遍舌间。

蓝天,白云。青草,茅菖。躺在油油的草地上,三五个发小,说着学校里各自班级的趣事,嚼着根根银针般的茅菖,嬉戏,幻想,吵闹,多么欢畅的时光啊,记忆不觉定格。而外地朋友告诉我,在他们那里,茅针还可以用来做各种菜肴,如茅针炖蛋羹,茅针和韭菜烧汤,或作馅做面饼,特别鲜嫩,有春天的味道。

在东乡,茅菖不只是孩子们的美食。村医们还把他当做一味中药,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用于吐血,尿血,热病烦渴,黄疸,水肿,热淋涩痛,甚至还可用来救治急性肾炎水肿。但我至今不甚明白的是,每当我们快乐而惬意地吃茅菖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很严肃地告诫我们不能多吃。因此,东乡的孩子吃茅菖只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一旦吃多,会有流鼻血的危险。我曾亲见我的小伙伴因吃茅菖流过鼻血。

拔茅菖很有讲究的,孩子们甚至有不成文的口诀:“田埂上,拔茅针,先拔老,后拔嫩”。茅菖成熟的步伐快得惊人。几天的光景,青嫩的茅菖便很快地老去。原本青色细嫩的肉硬生生地冲出了重重的外衣包裹。放眼望去,茅菖顶处,一条条白色的茅穗在风的吹拂下,袅娜着,恍如儒雅而翩然的君子。很多年后,我依旧地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那个黄昏,学校附近的一处斜坡上,刚刚下课的一群小伙伴,兴致勃勃地奔向白天选好的目的地,准备再一次大快朵颐。没料到,迎接我们的却是一片白色细柳般已抽穗的茅菖。那种失望下的懊恼,相互呆看着,恨着。

上周末,和闺蜜去江大图书馆借书。正是黄昏,漫步校园内,居然和一片茅菖相遇。诧异之余,热切地蹲下采摘。遗憾的是,成片的茅菖已经老去,露出一簇簇的白花。不甘心的我,采摘了一丛,居然没有一根可食。很失落。而意外的是,城里长大的闺蜜,竟是第一次晓得茅菖可以当做美味来吃。而且,在她的印象中,这就是寻常的茅草。

那一刻,我再次感怀乡下孩子童年的乡野味,竟是那样的迷人而丰富。这也是茅菖给我的惊喜。我不觉更怀念在东乡有过的童年。那是我的乡愁。有乡愁的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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