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黄牛

作者: 毛宗胜 2015年05月14日散文随笔

土地承包到户那年,我家从生产队里分得一头老黄牛,我父亲如获至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记得那年他先后为这头牛砌了七个槽。

好健壮的一头黄牛!老粗的四条腿,还腆着个大肚子,那牛头亦大得出奇,尤其是那两只角,角根处足有罐头瓶那么粗。一冬天拉着满当当一车粪上山,四个蹄子一下一下紧趴着山路,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费力,连喘气声都很少听得出——真是头好牛!

父亲的一生可谓坎坷,风风雨雨里他在家乡的黄土地上刨了一辈子,到如今,手脚完全皲裂了,到冬天流血不止,手掌里有层又黑又厚的茧。一头花白头发,标志着他在黄土地上含辛茹苦的追求历程。庄里的人叫他“苦尽忠”,受这封号他当之无愧。父亲断断续续当过二十年生产队饲养员,故而大小牲畜他都侍弄过来了,他尤其喜欢牛。

站在那头老牛前,他时常发愣:这东西挺怪的,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白生生的奶。面对一片黄土地,它没日没夜地耕耘,从不知道累和苦。想到这些,父亲的鼻子有些发酸,及至有泪花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老眼里滚出来。多少次,在骄阳下,他悉心地为老牛梳理毛发;多少次他起鸡叫睡半夜给老牛添草饮水。一夏天,少不了要去山坡上放牛,到了山上,啥事也不想,只是愣盯着老牛狠劲儿嚼草的嘴巴。说到父亲吆喝着牛儿在田头耕耘,那可真是英姿飒爽。他挺精神地喊着一些只有牛才明白的语言,不时扬一扬手中的鞭子,其实那不过是唬一下罢了,有那个老农不心疼自己的老牛?老牛身上脱下一根老毛,他都要放在手心里瞧半天呢!父亲完全陶醉在一种独特的幸福之中,他满面红光,跟在牛后步履沉稳地走着。

有一次,父亲对我说:“你可得学着干点庄稼活,你妻儿吃的是庄稼饭,日后倘或我们都去了,谁给你种田啊?再不要一有闲暇就背着手儿满巷道转悠……”

于是我跟着他去犁地,我精心地学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而他正坐在田边垄坎上,眯着双眼,边吧嗒旱烟边瞅着我的举手投足。犁了半块地,老牛忽然停下了步子,左手那头年轻点的牛也随着停下来,我有些气愤,便扬起鞭子狠抽了几下,而老牛依旧不往前挪步,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身子。我怒不可遏,手中的鞭子越甩越欢。这时父亲黑着脸走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牲口也是肉长的,也是凭力气做活,鞭子打在你身上你是啥滋味儿?”我有点下不来台,耐不住气了,便把犁一撂,索性去歇缓,父亲二话不说,扬起鞭子,扶正犁铧,接着犁了起来……

随着年龄的推移,父亲愈加老态龙钟,那头老黄牛也实在没多少力气了,面对诸多繁重庞杂的农活,它力不从心,干瞪着双眼没奈何。那骨架,那膘肉却还挺不错,有好食牛肉者找上门来,劝父亲卖了它,再换头年轻点的牲畜。起初父亲不肯,后来经我三番五次劝说,他才应允,他说:“也罢,老了,吃不了草了!新老交接可也是规律呀!”

老牛被牵走的那天,父亲老早就起了床,穿戴齐整,然后给老牛添了三倍于往日的好料草。待到日头从东山顶上爬出来,他便像起初往家里接牛时那样,在牛角上缠了一点红布。当牛被买主拉走的那当儿,我发现有泪花从父亲眼里涌出来,再滚下黑瘦的腮,这景致令我惊诧不已。

父亲,一辈子不曾闲过,为了他的土地,为了儿孙们,不停地忙碌着、跋涉着、耕耘着……父亲啊,您恰如一头负重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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