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稔

作者: 陈玉梅2020年07月08日精美散文

我喜欢山稔,生于硬地,不需人打理,却开出漂亮的花、结出饱满的果子。

我的童年有山稔的影子,从山脚到山顶,途经无数山稔树,闻过无数山稔花香,也摘过无数的山稔果子。山上所有草和树都是野孩子,它们用纯真的目光丈量着村庄的岁月。山稔树不寂寞,作为一个野孩子,一旦在山上扎根,就有了野花野草相伴。

天马山中的山稔子,是我上小学时吃得最多的野果。学校在天马山脚下,人坐在教室里,望向窗外,就能望见山稔树。

山稔树矮小,跟我小时候差不多高。嫩枝上灰白色的毛像小鸡毛,柔柔软软。春分,山稔花悄无声息地结苞,像在枝桠间玩魔术,陆续绽放。此花五瓣,或粉白或粉红或微紫,中间多条黄色花芯,似桃花。五月,山稔花开得最热烈,一片片,一簇簇,在山上铺展,开到荼蘼,像千千万万只鲜艳的蝴蝶站立枝头,沸沸扬扬。

初见山稔花,那色彩,那形态,那阵容,使我兴奋不已。

那年清明节,我与亲人上山扫墓。从山脚一直往山顶走,每一步都遇见山稔花,使人目不暇接。山稔树太繁密,挡住我们的视线,亲人估摸着位置,拨开山稔树的枝叶,好不容易才找到太公的坟墓。

父亲说,山稔树的叶可止血、止痛、止泻,如果受伤了就摘几片,揉碎后,就直接敷在伤口上。

我相信山上的草木都是善良的,每一棵山稔树都是人间的天使。

我认为,家里的四季花,乡间小路的小黄菊,田园里的油菜花、南瓜花,都不及山稔花漂亮。

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对山稔花特别敬慕。它们年年开得那么好,不需任何人伺候,呼吸山泥之气,汲取日月之精,与风舞,与雨唱,被蝴蝶和蜜蜂所青睐。时光,在山稔花的开落中天真着,也幸福着。

山稔花谢了,便结稔子。

刚结的稔子黄豆那么小,圆圆的,绿绿的。

七月,稔子成熟,呈紫黑色,壶形,手指头般大小。熟透的稔子,是孩子们垂涎的美食,采摘山稔子更是一种乐趣,喜欢哪个就摘哪个,有时摘一颗吃一颗,有时装在口袋里。装满两个衣袋,再装满两个裤袋,冲下山,跑回家。低头望望口袋,紫红色的果浆湿透了口袋。伸手掏出来,稔子瘪瘪的,掌心紫紫的。心里忽地下起雨来,那雨,打着滚儿,从眼里滑了下来。

在那个食物缺乏的年代,孩子们盼望山稔树快开花,快结果。稔子一成熟,就往山里钻。长大后,再也没有去天马山摘过稔子。

村庄像一个老人,每一块砖、每一条路,都显得斑痕累累。村庄睁着浑浊的眼,看着村里的孩子出生、长大、离开,留不住每个走远的身影。

一直陪着村庄的是天马山,还有山上的草木。天马山上的山稔树还在吗?它们是否还那么天真地开,那么饱满地笑,站在风中等我来。山稔子的鲜美,给天马山注入生命力和灵气。

这是山稔给我的记忆。直到某天回乡,见菜市场上有人卖山稔子,才发现我已多年没吃过稔子。它们一粒粒,拥拥挤挤地躺在篮子里。它们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黑黑的小伙子,裂开嘴,无邪地望着我。我把手伸进篮子里,挑了一粒饱满的稔子,剥开一点皮,把浆挤出来,再慢慢地往嘴里面送去。久违的味道,在舌尖上舞蹈,蛰伏已久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走出市场口,那个小伙子已混入了茫茫的暮色中,汽车的喇叭声带走了我的童年,村庄渐渐远去……

去年,回爱人的故乡小住几天。老屋旁有一片高高的竹林,竹林里终日静悄悄,清风徐来,我靠在一棵老竹上,给竹子背诗。见邻家小狗步来,神态悠闲;见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捉虫子,活泼可爱;林外有几间低矮的小平房,炊烟从小平房的烟囱飘来。我爱上这充满烟火气息又宁静安逸的境地。忽见在一丛竹后,有几棵山稔树,露出可爱的脸庞,我像与童年伙伴重逢般喜出望外。

刚刚经历了一场夏雨的山稔树,叶上花上雨水未干,稔子皮肤晶莹,肚子饱满,像一粒粒珍珠。树上,几只蝴蝶飞来飞去,最不怕人来。尤其像我这种携了一身思念的它乡之客,素心相遇,暗香满怀。因为山稔树的存在,我更乐意称这里为我的故乡。

次日清晨,推开卧室的窗门,望向山稔树的方向,它们像一群不谙世事的凡胎俗子,在风中摆头晃脑,在啜饮露水,在期待朝阳,在体会天地的灵气。我陷入原始的冥想中,想是否可以像山稔树那样活着,不理会世道的艰辛,亦不在乎生活的琐碎,且把心安放一隅,和日月同呼吸,与山林共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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