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作者: 徐苏2020年07月10日情感散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到父亲如果在世,再过几天就该是百岁了,夜里也会做梦,梦见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回到了那艰苦而难忘的岁月。

父亲没有令人羡慕的头衔,只是一个小单位的总务管家;也没有专家的称号,只是一个一呼就到的书法能手。每到市里开大会的时候,就会被叫去布置会场,书写横幅。他的一生是平淡的,没能实现祖上对他的期望,达到家谱排行中“台”字辈预想的名“显”,全名徐台显;也没有实现他通达的志向,父亲的字达三,但那不是他的责任,他经历了战乱、批斗,在艰难岁月中将6个子女养大,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父亲天生聪慧,写得一手好字,吟诗弄赋俱佳,又出生在书香门第之家,祖父是光绪的进士,做过皇帝的侍读。但这些看起来荣光的东西,在那动乱的年代绝对是负资产,是思想上需要与“封资修”划清界限的部分。他那与生俱来的文人性格曾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他的作品往往问世之时就随手散去,没想流传下去。他口头常说让我成为一个靠力气吃饭的人,然我知道,父亲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我做一个文化人的。

1985年的那个年初二,是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当老北门街上不少三老四少的门户对联还在闪闪发光的时候,而为之书联的父亲却因心脏的突然停摆离开了人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真实感受到乐极生悲的苦痛,也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在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中,我听到的最多的话是,你父亲是一个好人,他一生吃了不少苦。这些话至今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我梦境中的常客。

在传统文化的习俗中,家风、家教、家训都是治家的好东西。我父亲是个好人,自然也懂得这些好东西。然而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是不提倡家风、家教、家训的,我记得父亲对我说得最多的话,是叮嘱我“要勤剪头,快走路”。我过去总认为这句话是父亲对我的慢性子有意见,于是提出了忠告。后来在我自己也当了父亲以后,回过头来品味父亲的话,有了一种新的感悟。原来在父亲的眼中,“勤剪头”,就是一个人要常态常新,不要饱食终日,但求无过的混日子,要通过不断的学习,保持一种健康向上的心态。“快走路”,就是一个人要保持自己的个性,不为周围的环境所左右,树立信念,瞄准目标,勇敢地的走好自己的人生路。我明白了父亲是在用最通俗的话语,告诫了我如何做人的道理,这本身就是一种朴实的家教。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父亲给子女更多的是精神支柱,母亲给子女更多的是情感呵护。同时享有父爱、母爱的家庭是幸福的,尽管这个家庭很可能是一贫如洗,过着艰难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是这样一贫如洗家庭的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中过生日时能得到一个鸡蛋,也觉得是梦中的幸事。但物质的贫困,并不妨碍我精神的快乐。记得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是父亲撑着雨伞来接我下班,而他全身都已湿透。记得每到我生日的那天,不管天气如何变化,母亲都会准时准点来帮我过生日。我拥有世上健全的父爱和母爱。

父亲用他那弱小的身躯,支撑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生活,家里常常揭不开锅,但我很少看到父亲一脸的苦相,他在我们面前多是乐观的,常用一些幽默的话语来宽慰我们的心灵,这对于像父亲这样一个有着贾宝玉出身的童年,却过着长工般苦日子的壮年人来说,是多么的不易。父亲的吃苦精神曾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没有获得正式工作前,我挖过土方,抬过水泥,拖过板车,打过临工,也从来没有怨言。

父亲为了我的前途,提前数月退了休,我顶替了他的工作。上班前,他没有多话,只说了一句“少说话,多做事”。当时我只认为这是“少说漂亮话,多做平凡事”的浓缩版,并没有多想其他。后来,在与父亲同事的交流中,在馆藏记录的材料中,才渐渐知道这六个字实际上就是父亲的一贯风格。

对父亲的理解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曾经我认为他办事太顶真,作为总务,换一个电灯泡无论是领导和同事都必须要以旧换新的做法,我就认为没必要,太得罪人。他使用的一部旧公务自行车,是除了铃不响,处处都响的玩意儿,可是我们子女想骑骑它,那是不可能的事,车钥匙他从不离身。我就认为他古板,不近人情。他的书法强项也没见什么好处,每到过年要写大量的免费对联,累的手脚发麻,有时吃饭时都有人上门找他为单位或工厂写东西,忙得不可开交,而他从没有怨言,一句“徐先生,谢谢了”就足以让他开怀。我就认为他太呆,没有必要。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小伙子自行车撞了个大跟头,扶起来后他忍着痛告诉小伙子骑车要当心就让人走了,自己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我就认为他受人欺负,太好说话。但这样的事经历多了,我们也慢慢的习以为常,并受其影响,渐渐懂得了公私分明,助人为乐、宽以待人的道理。

我感谢父亲,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如何做一个好人。我在写《京口夜话》时,特别提到“承父愿,入书苑”的经历,这是我最想对父亲说的一句感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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