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远方

作者: 顾大才子2020年07月13日现代散文

东山村很小,父亲说,有二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太小,也许就是远方在我心中滋长的根由,而大,导致山外面那个世界成了充满神秘感、无法抗拒的诱惑。

乡村的闭塞之感,令我至今记得每一步拓宽的印痕,像一些老照片,挂满了记忆的墙壁。不止一次回想起,六七岁时我由老姑携领,踏出了东山村的土地,抵达十几里之外的乡里。甚至,我还第一次坐了公交车,那摇摇晃晃的颠簸,宛如梦境一般,烙在了心,刻入了骨。

远方在哪里?远方有什么?没有人愿意对着孩童讲述他所看到的远方。去过远方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我要七拐八绕才能听到他们的描述,而这种听到就越发勾起我对远方的炽烈向往,远方之火熊熊燃烧。

他们到过远方

韩长脖。记忆中的韩长脖是模糊的,甚至脖子到底长不长都无法确定,只记得一张煞白的脸。韩长脖是村里第一个走向远方的人,与读书无关,而是打工。韩长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每一次都会被议论很久,“韩长脖又领回来一个媳妇”。韩长脖神出鬼没般更替的媳妇没勾起我的什么兴趣,但仍无法阻挡韩长脖对我的影响,关键是远方,他见过远方。这是雄厚的资本,更是无法抵挡的引诱。

叔叔们。老叔和八叔在我入小学前到北京打工,拿回一个银色香烟盒,内壁有两个金属片,像弹簧一样,可以夹住香烟。盒外有个按钮,按一下,香烟盒自动弹开。银色香烟盒是我与神秘北京的初相识。我粘着他们,企图获取更多信息,但听到的却是反复提及“没拿回工钱,老板跑了”。再后来,香烟盒变换成一把镰刀,俗称稻镰,是三叔和八叔从盘锦割苇子带回来的。那稻镰质地精良,绝对是中国农具中的佼佼者。在童年幼小的心里感叹,城市就是不一样,镰刀都这么牛逼。那年全村浩浩荡荡割苇子的大部队,没有赚回一分钱,而这把稻镰则是三叔的工资,八叔更惨,两手空空。

小武哥。高中时,有很多去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回来时,男孩衣着光鲜,梳着城里人的发型;女孩浓妆艳抹,如白骨精。他们以最直观的方式炫耀着自己曾到过远方。他们对少年的影响极大,因年龄相近,少年会感到那是自己未来几年或者马上应走的路,且是踮起脚尖就可以够到的真实存在。他们得逞了,我甚至想着不如辍学去打工,去看大千世界。邻居小武哥和我说:“好好读书吧!你别看每次我从城里回来穿得人模狗样,其实在城里挖下水道和鳖孙子似的,只是回家之前买身好看的衣服,买衣服的钱都是借的。”小武哥试图告诉我真相,激励我读书。

他们来自远方

小何。小何是个中年人,剃着光头,家在大连。小何是三姑夫的朋友,后来又和二叔相熟,就常于寒暑假出现在东山村。小何只要出现,我就会追着他的脚步,往三姑夫或者二叔家跑。山外面来的人新奇,听他吹牛,听他滔滔不绝讲述着未知的美好事物。至于小何是不是城市人,在我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着远方,知道山外面的世界。小何带来了一种新的扑克牌玩法,类似于炸金花,在我的小伙伴中传开,持续很久。最让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而是小何说话的口音,浓重的方言腔调。我模仿他说话,招致母亲的训斥,但越是禁止,反而越想拥有。我以为广播电视里的声音与我一般无二,而小何不同,这让我更加笃定远方的人与事,都比东山村高很多个段位。

老钟。我没见过老钟,但老钟这个远方来客,留给了东山村一个巨大的阴影。没人知道老钟从哪里来,老钟是来找古墓的,不知是摸金校尉还是发丘将军的派别。我们村伴随红山文化热,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古董村,老钟就是循着古董村的名望来的,最终造成村人丢了性命,被埋在古墓中。据说是弯腰去研究一块瓷片,接着,挖开的古墓坍塌了。老钟跑了,留下村人的孤儿寡母和挥之不去的阴霾。老钟让我明白,远方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友好。

我要去远方

远方最大的魅力是城市,这令每个农村孩子魂牵梦绕。我要真正去探寻那远方,时间从高中开始。中国的城市绝大多数是按照建制的高低决定霓虹灯的数量,所以,探寻就从最近的县城所在地“新惠”开始。

隔壁老王带我去的,他对远方的追逐和实践,都要比我早。老王带我去医院看病,我的病是身上起红点。新惠的医生果然没有背离“城市方方面面都高于我们”的判断,他很肯定地诊断我为“过敏性紫癜”,他太棒了,让我再次对城市刮目相看。老王还带我去小商品市场,我忘记买了什么物件,又或许根本没有买什么,因为我本就是来探寻远方的,不需要买什么。

我时刻都想去远方,终于,机会来了。高考落榜那年暑假,表弟在赤峰住院,我又沉浸在落榜的低迷情绪之中,出去散心成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踏上了去往城市的探险之旅。中途我还在同学晓静家的四道湾镇停留一日,顺便看了看她家这个不太远的远方。赤峰很让我震撼,超级大,大到我厌恶东山村那窄窄的、泥泞的道路,大到让我神魂颠倒。赤峰都这么大,那北京呢?我的天啊,我不要做井底之蛙。

美女姚是大城市赤峰人,去她家是我第一次踏进一个漂亮的楼房里的人家。尽管我曾无数次想象这种场景,但当真实地发生,还是慌张地站在门口,望着地上的拖鞋,装作不那么土气地换上,而我并不知道城里人进门是否需要换拖鞋。这个不知正确答案的自由发挥,缠绕着整个进餐过程,也因此忘却了究竟在城里人家吃饭是怎样一种感受,担心着若是出了差错,弄丢了乡下人敏感的自尊。

2001年,我终于抵达梦里的远方——— 首都北京。大一暑假,在山上和挖甘草的霍家三大爷聊天,他听说我在北京上大学,感叹道“天子脚下,别说天天在那上学,就说咱老庄稼人,一辈子也不去一次北京啊”。说着,三大爷把铁锨用力向坑里一耸,仿佛一锨能把自己送到北京。

远方,有城市的高楼大厦,房间里就有厕所,冰箱门一打开,想吃什么水果、喝什么饮料,应有尽有。

每个农村长大的孩子,都会从儿时筑起一个梦想——— 探寻远方,走进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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