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老院

作者: 江泽涵2020年07月21日现代散文

好多个夜里,我梦回毛竹山下那个手表状的老院。

“表盘”是一个用磨光棱角的小石块铺就的长方形道地,雨水自会由缝隙下渗。作晒场就不必说了,那是老院的基本功能。奶奶可是个勤劳人,紧贴着矮山垒起一块半人高的小菜地。初夏时,壁上缠满青瓜南瓜藤,绽放的黄花就是最好的缀饰。奶奶虽在农村,却不失情趣,菜地也半作花坛,中央立着一株十年都大不透的茶花,在外凸的泥壁处养着三株从山间挖来的野兰花。底下搁着万年青和仙人掌,这俩家伙终年不需打理。每早看这些花与菜,就觉身子绵绵生起力气。

菜地旁搭着一个茅棚,安放各种农具,另置一口大水缸,塞着麻袋、蛇皮袋和几双破球鞋。小时候胆子大,不怕有蛇钻出来,我常爬缸里去。邻居问我这是做什么,我摆上玩具和破鞋,“开小店,请叫我老板。”表盘右边挺着一株冲过屋顶的广玉兰,树根边是一个砖造鸡笼,上面可作洗衣台。那会儿也不怕摔,蹦上洗衣台,翻过墙头,再攀坐到广玉兰粗老的枝杈上。

老院在黄昏时最生情趣。我下了幼儿园,就拿着沙袋、绳子,又扔又甩,狂吼瞎叫,直到吃饭才肯停下。夏天傍晚,总是抬出桌子吃饭,赏着天际晚霞的余韵,又能隔墙谈天。饭罢拖出睡椅来乘凉,我老逼着不会讲故事的奶奶编些蹩脚故事来听,一老一少用无拘的笑叫声向深邃的夜空致敬。有时一迷糊就睡了过去。恍惚间,飞舞着一个亮点,“啊,星星掉下来了!”我惊叫之余,反应过来那是萤火虫,于是挥着两只小手去追逐,似乎从不曾追到过。

两条“表带”自然也是院子的组成部分。左边这条巷子通向大门。奶奶平时在檐下绑洗帚,闷热时候,就把活搬来这边做。这边的地面是泥巴,奶奶也舍不得荒着,向人讨来指甲花和鸡冠花的苗栽在边上。右边的巷子通向堆积石磨、蒸笼的杂货房,小道上堆着四季烧不完的柴火。

光阴匆忙,这些都已成记忆。我如今面对的办公室方方正正,回到住处也就一个小阳台,勉强伸伸拳脚,也不敢放肆。想看看天,又被周围的高楼挡掉了大半。我意识到,心灵变得狭隘,思维也显迟钝。想回老院养养心境,是不能的了,奶奶八年前搬了家,新家没有独立的院子,只有檐下一角。老房子已塌得不像样,院子里杂草丛生,广玉兰已作古,那茶树倒与屋檐齐平了。

也拜访过别墅人家,豪宅自令人羡慕,那花园栽的都是好花,一盆花顶得我半月工资。不像乡下的,除非你刻意要弄死它,否则被踢上一脚,撞断一根枝杈也不打紧,能自行痊愈。 还是平民家的小土院来得亲厚。跳绳、踢毽子,甩着哪儿都无碍。若是兴致突至,掀翻几块小石头,挖个坑,灌壶水,放几只螃蟹,就是一个小池塘。你要为所欲为,烤火也无妨,奶奶就把做副业剩下的渣子在院子里烧成灰,然后拿去养菜田。

古人造房子为什么都配了院子,而不像现今的商品房?他们似乎早就注意到院子的功能。房与院,一内一外,外收内融,隐现着古代建筑的美学精华。别看乡下的田地和房子大多闲着,迟早会暴贵的,然后人们又一窝蜂拥回乡下。院落文化目下虽有式微,但总有一天又会恢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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