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乡愁

作者: 文泽鹏2020年07月30日精美散文

那年,母亲送她十九岁的儿子参军。那天,她携大姐掺挤在蜂拥的人潮里,锣鼓喧天鞭炮炸鸣的那一刻,她愈加的激动,奋力在人群中钻扒空隙,寻找我胸前的红花。她终于在繁乱中与我接上视线,此刻,她慌忙地揉着泪眼,焦灼地呼喊着我的小名,一万份的不舍!军车驶出人潮,母亲黯然的身影抛在镇上,我随萃绿的戎装飞向军营……从此,我成了母亲放飞的鸟儿,从此,牵挂与思念驻扎在母亲的心头!

打从那年被母亲放飞,我就成了异乡之客。时光荏苒,流年似水,如今离家已三十余载。虽然扎根在繁华的都市,但是那片贫瘠的雷州故土,依然令我魂牵梦萦,眷恋不已。记得初到省城,虽然已谋得一份职业,也被都市的活力和魅力所打动;虽然生活在这个五光十色的斑斓世界,也不乏乡里情谊的滋润,但那份缠绵缱绻的故乡情结,始终无法令我释怀。

每当夕阳西下,我常常徘徊于垂柳依依的珠水河畔,凝望残阳,遥想此时此刻,搏击于琼州海峡云水之间,我那古铜色的父亲,他是否渔归了呢?耕耘在清瘦贫瘠的白土沙地,我那慈母,她是否荷锄暮归了呢?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是感到故乡就像一块强力的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游子!

都市虽美,但是故乡有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乡俗、乡音和乡韵,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的来路!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乡愁一直笼袭着我。一个游子,乡愁的消解,唯有一年一度过年探家的解药。想当年,省城到海安,也就是七百公里的路,但走起来就像千山万水的阻隔。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交通,广湛唯有一条沥青走道,坑洼狭窄,还被三重江河宰割,一截一截涉渡接驳。走一趟顺程也要十六七个小时,如遇路途不畅,走个二十四小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旅途的艰辛,至今难忘。那辆50硬座的客车,竟然塞进60多号人马,大袋小包,充盈角落。车厢俨然一个馅料鼓胀的年粑。如此一路的熏陶,饥渴交迫,硬是不敢进食,一恐路边就餐拉肚子,二怕饮水得憋尿。回想起来,回一趟家,就像远征一样沉重。尽管如此,回家依然是令我亢奋的事。每年腊月廿七八,我们就得请好假,收拾行囊。倘若行程敲定在明天,今晚就无心成眠了。那个归心似箭的发作,令人内心翻江倒海,辗转反侧!记得那个清晨,一阵迷糊过后,我和几个同乡顶着满天的星辰,匆匆赶到西郊车站。天刚朦朦亮,嘈杂的车站人山人海,行色匆匆的旅人,无不折映着归心似箭的焦虑。我也像他们一样,好不容易谋得一席归途,这才把沉重与焦灼交与客车。

二十多小时的颠簸折腾,我终于把浮肿麻木的双脚投下红土地的黄昏。此刻,正值除夕,乡村的上空已响彻炮雨,近听如雷贯,远闻如潮嘶,乡道硝烟弥漫,庭院炮屑流红,家家户户,米酒飘香。这景象,粗犷而庄重,祥和而豪放!

这就是我自幼闻惯的乡土气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解渴。

这些年,父母对我的回家也是极为期待的。每每收到孩儿返乡的讯息,母亲总是掐着指头倒数归期,路途或有延误,她总是叨念不已,或是四处打听,或是不时在乡道翘盼。的确,刚踏入家门,母亲那宽慰的笑,总是合不拢嘴,看她的高兴劲,直把我的归来当成一份平安吉祥来收获,那份欣喜,不啻于金山银山在眼前。我不敢想象,不回家过年,他们内心是何等的沮丧和失望。可是有一年,我因感情上的挫折,不想回家。后来从家书得知,这一年除夕,父亲怅然低头闷酌,母亲则是左顾右盼,不时翘首往村口张望……我的缺席,不仅令他们怅然若失,更有一种不祥的焦灼。父亲憋不住了,派出母亲和大姐远赴省城来“侦查”。母亲已届古稀,从未出过远门,又舟车劳顿,这趟“公差”可谓艰辛。等我接到她们时,只见母亲脸色腊黄,神情倦怠而呆滞,只是瞧见我的那一刻,星眸才一阵闪亮。我在单身宿舍安顿了她们,母亲无心浏览都市的风采,倒是正经追问我不回家过年的正事,我只是支支吾吾以对,后来她们终于在老乡的口中得到答案,母亲这才恍然大悟。

那年,我已届而立,仍孑然一身,母亲暗自为我担心,带着对我婚恋无比的遗憾和忧伤,又踏上了归程。南国的春天,烟雨迷离,我在濛濛细雨中为她们送行。母亲靠窗而坐,客车启动那一刻,我瞧见她眼眶发红,噙着泪花。车轮打转了一圈,她却一圈三回头,依依挥手与我作别。客车消失在城市的喧嚣中,等我回过神来,蓦然发觉自己的脸颊也挂着两行泪痕!

故乡是安放家园的地方,家是生命诞生的源头。无论我们走到何处,也无论外面的风景多么的美好,都无法改变我们眷恋故乡的视线。亲情的呼唤,乡愁的鞭挞,这些年,尽管路途艰难,我总是不敢不回家过年呢!

时代迁流,沧海桑田。而今,回家不再是一种负累了。打从自家置了车,高速贯半岛,羊城望海安,只隔一脚油。想家了,随时随地,点火导航。家,不再是遥远的远方了。有事没事,常回家看看,惹得亲人乐呵呵!那莫名的乡愁,也不再浓郁。我常常庆幸自己躬逢盛世,身处都市,既有繁华浸渍,又有故乡供我思念!可是,岁月无情,我想念的家,我的生命源头终于在这一天消逝了。

我忘不了那个清晨,城市还未苏醒,我的手机一阵恶响,是胞弟传来的噩耗,母亲走了!我头皮一阵发痹,回过神来,匆匆赶回老家。母亲安详躺在老屋,慈祥的面容弥留依恋,似有千言万语在唇间,全都凝固了在这一刻。三十多年前,母亲放飞了我,在这漫长的离别岁月,万千牵挂缠绕她心头,无限惦念蒸腾她脑际,此时此刻,不知是否悉数化解?我只知道,三十多年后,我也放飞了母亲,这一飞,她永远也不会回来,留给我的只有透肺的悲戚和无尽的哀思。这些年来,虽然我们兄弟姐妹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而且早就各奔东西,但是每当逢年过节,我们都会相约回家,如今,父母双亲都远去了,我们这个共同的家也就离散了,相约回家也不复存在。

母亲走后的若干年,我回过几次老家。踏入柴扉宅院,徘徊在红瓦老屋前,父亲栽种的两棵菠萝蜜树还是叶茂果硕,母亲烧过的一塔土灶也依旧蹲坐,只是缺少昔日袅袅炊烟的温馨缭绕;老屋放着杂物和渔网,显得杂芜和颓废,原本鲜红的瓦色也变得老旧,实木筑就的大门,油漆也褪色剥落,昏暗的墙角隐约散发着泥土气味,唯有弟媳放养群鸡的啼唱和觅食嬉戏之声,才给宅院带来活气,但是仍然掩盖不了老屋的冷清和寂寥。我曾经向往的家,如今却令我这般失落和悲怆,一切只缘父母的逝去。

有人说,父母在哪,家就在那。而今,我又变得不敢回家过年了,可是,那份故乡情愫又令我煎熬……多少回梦里,我一次次踏上横亘琼州海峡的那方雷州故土,只有回到这里,我才寻到我我的生命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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