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心香

作者: 胡天曙2020年08月12日优秀散文

一年初夏,伯母去世了。伯母辞世的那个晚上,天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仿佛是上帝为迎接她菩萨般的女儿回归天庭,洒下的一场圣水。

伯母个子矮小,善心若佛。她有个舅舅,脖子有点歪斜,是摘椰子时摔下来扭成的。每当伯母家有事,他总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帮伯母家干这干那。那爽朗欢乐的笑声,至今犹回荡在我耳畔。小的时候,我和三堂哥去他家做客。看到我俩,他乐呵呵的,一手抓起鱼网就到水库里网鱼。不久,他网回一篓越南鱼,又忙着洗锅点火,用猪油煎熟。越南鱼肥肥的,香喷喷的,令人馋涎欲滴。那时,能享有这样的菜肴,真如过上神仙的生活了。伯父长得高大英俊,素日与我的父亲性格不和,时有争吵。而他们争吵过后,却如雨过天晴,一起饮酒,谈天论地,和好如初,真是一对奇怪的哥俩。而伯母与我母亲相处甚洽,亲如姐妹,未因此事心存芥蒂,互为冷漠。我们做后辈的,每当谈起此事,叹为奇事,赞叹不已。

有一天,我到村头的树林里玩耍,拾到了竹丛中六个白花花的鸭蛋。那时我年纪尚小,生活难于自理,伯母就用小铁罐把鸭蛋煮熟,一顿饭煮一个,然后磕碎外壳,递给我吃。尝着白嫩嫩、黄澄澄的鸭蛋,感受到伯母那颗慈爱的心,而伯母却从来不舔吃一口。那时,伯母是村里的托儿所保育员,她把托儿所的孩子视如己出。一日,托儿所里有个男孩,与他哥哥去砍油棕树干取虫,不幸被倒下的油棕树干压住了,停止了呼吸。死者被背回村里后,伯母闻讯,哭着从家里跑出来,跟着悲啕不已,后被家人劝了方罢。

伯母育有三男一女,老一和老三在学区工作,老二在家务农。这样的家境是令村人羡慕的。村里有个风俗,父母老了就跟幺子生活,颐养天年。幺子三堂哥,远在数百里外的地方工作。伯母离开家乡的前几天里,在村头田边哭了几回。这是不忍别离故土的泪水啊,路人也同情地抹了抹眼泪。伯母和伯父跟三堂哥生活了三年后,又回到老家安度晚年。与三堂哥生活后,伯母的生活习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早晨,太阳还没有露脸,她就起床剁猪食煮早饭,待弄鸡鸭猪狗,忙得不亦乐乎。而后,打满一瓢清水刷牙漱口。黄昏后,她又再刷了一 回牙,说“汉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这或许是跟因三堂哥生活后“汉化”的结果哩。她常因此引为自豪。她穿着一套碎花蓝衣裤,常坐在家门口与村人闲聊,叙说她跟三堂哥生活的那段美好时光,引来村人啧啧赞叹,羡慕不已。不久,伯父逝世了,伯母独自在老屋生活,在学区工作的大哥经常拿一些鱼肉米盐回来赡养伯母。闲来无事,伯母就与我母亲拉家常,或与村人闲聊,每当涉及到他人隐私之事,她总是避而不谈。有人来串门,伯母就亲切地打招呼:“阿叔来了”、“阿哥来了”。那真挚的话语,亲切的语气,令人感到人性中至美至纯的心香。有时,我弟弟的小孩子得病,深更半夜了,她老人家赶来嘘寒问暖,陪伴照看,等到孩子的病情好转,她才回家歇息。伯母就是这样,襟怀坦荡,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的人。

伯母越来越老了,自己提水做饭都非常吃力。我母亲和妹妹经常提一些酒菜去接济她。有时假日,我回老家住几天,就拿许些酒肉看望伯母,伯母感动得流下泪水,到处说我的好话,令我感到不好意思的。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接到二弟打来电话,说伯母病重,要我赶快回家看望。接到电话后,我当夜就赶回老家。伯母已在弥留之际。她瘦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木床上,两眼昏黄,不能视物,干裂的嘴唇不时翕张,并伴有浓重的喘息声。每当有人来探望时,她的两眼则放射出奇异的亮光,脸部呈现兴奋状,仿佛是感谢,以微笑与亲人作最后永久的告别。两天后,伯母溘然与世长辞。入葬的那天,村人亲朋,聚集满堂,哭别死者。而令人注目的是,那一支从百里之外赶来的队伍。他们是三堂哥的朋友,其中有政府官员、教师和社会人士。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以肃穆的神情,走过伯母的灵柩,有的神情悲伤,有的抹着眼泪……伯母棺柩入土的时候,我轻轻地铲上几撮红土,以示对伯母深深的敬意和永久的怀念。

伯母一生没有什么惊人的业绩。而她那颗菩萨般慈母的心,热情真诚待人,乐于助人;那颗金子般亮澄澄的爱心,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她瘦小的胸膛藏着一块奇异的心香。这是一瓣心香。那芬芳的品行,让人们沐浴在人性中至善至真美的河流,让人们看到了生命中最绚丽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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