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老孙头

老孙头家在威廉（william）街开了一爿食品店，店门上贴着一张彩色冰淇淋广告，已经很旧了，一直没有更新。食品店不大，里面挤挤巴巴的，但货色很全，各种甜食、面包、果酱、牛奶……还有薯条、香肠、冷饮以及鸡蛋、水果、蔬菜之类，应有尽有。住在附近的人谁家有个急需，接个短儿，或者懒得去超市了，就到他家店里去买，很方便。

食品店是老孙头女儿和女婿开的。两个人有分工，女的负责看店，男的负责进货。他家店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皮卡就是专门用来拉货的。

店里的事老孙头一般不管，他只偶尔帮帮忙——女儿有事出去了，他就在店里临时帮着支应一下。有时候，某种商品卖得快，脱销了，买的人又多，又没到进货的日子，女儿就烦他跑一趟，到超市买一些回来补上。老孙头不是生意人，不懂生意上的事，但日子久了，竟也悟出了一点儿门道。去年夏天，Coles（澳洲超市）的Ice cream（冰淇淋）卖半价，正好让老孙头赶上了，他觉得这是个商机，就自己做主把进货的钱都买了冰淇淋。回去后按正价售出，果然小赚了一笔。

老孙头好动，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家里没什么事时，就出去遛弯儿，他喜欢遛弯儿，喜欢到处走走，他家周边的商场、超市、公园、球场，甚至叫不上名的野地他都去过。他身体很好，很能走路。

他的两个外孙子都大了，基本上不用他管。大的已经十四了，读初二，不爱说话。小的刚满四岁，胖乎乎的，也已经“利手”了，但就是“淘”，在屋里待不住，大人一不留神，他就跑到街上去了，女儿怕孩子让车碰着，就嘱咐老孙头在门口盯着点儿。每当这时，老孙头就从屋里拉一把椅子出来，像一尊佛似的坐在门口。

离老孙头家不远有一个Children's park（儿童乐园），规模不大，设施很简单，滑梯、转椅、秋千、攀登架、跷跷板什么的，比起国内的儿童游乐设施多少有些寒酸。但孩子们很喜欢。老孙头的小外孙整晚上都长在那儿。我的外孙女因为喜欢荡秋千，也常拉着我往那儿跑。我们每次去都能看见老孙头。每次都是孩子们玩儿，我们俩坐那儿聊天。

慢慢的就很熟了，无话不谈。

有一次，老孙头悄悄对我说，他不愿意女儿一家移民澳洲。说女儿是学财务的，在国内有很好的工作，已经做到了财务总监。家里有车有房，啥都不缺了，干吗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跑这老远来开个小店？他有点想不通：

“这地方有啥好的？饭都吃不惯！”

老孙头说的不错，他老家是洛阳的，喜欢吃锅贴、烫面饺、浆面条……这些，在澳洲上哪找去？即便是自己会做，恐怕也凑不齐那些佐料和食材。

老孙头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他老家的那些美食：潘金和烧鸡、八大汤、张家馄饨……这有点儿像北京人走到哪儿都忘不了炸酱面，炒肝儿，卤煮一样。打小儿吃惯了的东西，能记一辈子。

一个人一旦远离了故乡，也许最能勾起乡愁的就是家乡的那些美食，梁实秋要是当年不去台湾，一直生活在大陆，他还能写出《雅舍谈吃》那样优美的的文字吗？

老孙头文化不高，自然不会用文字表达内心，但他对家乡同样充满了眷恋。年轻时，他在外地一家军工厂当工人。后来企业改制，让职工买断工龄，老孙头二话没说就把工龄买了，（厂里很多人不买，和企业打官司）然后拿着补偿的几万块钱回了洛阳老家。他想消消停停在老家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是那些年，他却一直消停不下来，先是下岗丢了工作，后来是老伴儿生病去世。再往后又是女儿结婚，生孩子，出国——女儿、女婿刚走的那几年，孩子留在了洛阳，也是他帮着照看，直到女儿在澳洲稳定下来才把孩子接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老孙头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有一次他对我说，女儿想把他也办到澳洲来，他没同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要花很多钱，他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他们不容易。停了停，又说，他在这儿，生活上也不习惯。洛阳多好？吃的喝的都方便，朋友也多，还有洛阳牡丹，一到春天四五月份那花开的，真美。

2020年6月17日于墨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