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作者: 子薇2021年01月31日现代散文

喜欢乡村黑得深沉的夏夜,有萤火虫从田畈里成群结队地飞过来。天上月华涌动星光点点,人间无数只萤火虫不甘示弱地提着一盏一盏的灯笼,天地万物无声却又自然而然地相互呼应,浑然而成一派宁和图景。

我们家门口有一口池塘,四周种满了泡桐树,盛夏时节,泡桐树上结满了果实,郁郁累累,深浓的绿意,被夜镀上了一层墨色,那色调便越发的厚重饱满、越发的耐人寻味了。田畈里、树丛间,青蛙们、蝉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放声歌唱,萤火虫在忙忙碌碌地来回穿梭,那声,那色,纯净,清冽,闪烁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艺术光芒。

萤火虫的姿态是曼妙空灵的,这并非因为它的身形弱小,而是因了它身体末端的那一点宝石般的光芒,在暗夜里,无可挽回地构成了绝色的绚丽与辉煌。那一点光芒,虽然微小,但随着其舞姿的变化,身体不时地闪一下闪一下再闪一下,比之于城市的霓虹灯,更显得炫目撩人了。这份与生俱来天然雕塑的特质,还能有谁与之相媲美?因了飞舞的萤火虫的点缀,夜色都有了动感——朴实无华的动感,充溢着尘世烟火的味道。

有时候觉得,萤火虫是君子,“谦谦君子,湿润如玉”的君子;有时候又觉得,它们是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它们的舞台不在灯火阑珊的大都市,它们属于乡村,属于辽阔的田园,广阔的星空和沃土才是配得上它们的大舞台。

乡村的夏夜静谧清凉,虽然有蛙鸣蝉唱,但是经过辽阔的田畈以及无尽的庄稼绿树的稀释,不仅不显得闹腾,反而有一种幽远的缥缈意境被神奇地烘托出来。忙碌了一天的汉子妇女们,人手摇一把芭蕉扇抑或蒲扇,坐在门口的竹床、躺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间或有汉子嘴中发出津津有味地抽吸黄烟的“吧嗒吧嗒”声,浓郁的乡土烟火的味道就随着吞吐的薄薄烟雾弥散开来。

乡村里的孩子,多是好动的,我们的手和脚总也闲不住。随着萤火虫空灵幼小身形的飞舞,我们来回奔跑穿梭,不时地拍几掌,它们便被吸引过来了,被敏捷的我们寻机抓住,装在玻璃瓶里,捂上去的胖乎乎的小手立刻变魔术似的,辉映出通透的红光——如朝霞一样绚烂的红光。幸运逃脱的萤火虫,一个华丽的转身,一只接一只地往池塘飞过去,在月光下,在水波上,它们已经忘记了刚才逼近的危险,继续悠然地飞舞起来。

听父亲说,在晋朝,有贫寒学子车胤,他酷爱读书。每到夏夜,为了省下点灯的油钱,他捕捉许多萤火虫放在多孔的囊内,借助萤火虫的光亮,他刻苦学习,成人后出人头地,终至官拜吏部尚书。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想勉励我好好学习不要荒废了一去不复返的大好年少时光。弱小的萤火虫以自己的微薄光亮,成就了车胤的传奇人生,在我的眼中心中,它们的形象刹那间高大起来,高大到让我们仰之弥高。

杜牧有一首写萤火虫的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说的是深宫里的寂寞女子,在初秋的夜晚,睡不着,百无聊赖地手持绢扇在院中扑打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以打发漫无边际的清冷时光。这样的场景,美则美矣,到底凄凉了些。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萤火虫是属于乡村田园的。乡村里的我们,用不起绢扇也用不来绢扇,我们扇风的工具是芭蕉扇抑或蒲扇,若是一时兴起,一扇子扑过去,不再是情趣,倒是要弄巧成拙地酿成一场杀戮了,尽管杀死的可能只是渺小的萤火虫。我们虽然年龄尚小,但我们知悉这点,所以,在捕捉萤火虫时,我们用手或者网兜,我们深深地热爱这些小小的精灵们,把它们捕捉过来只是一时的娱乐和观赏,在我们稚嫩幼小的心灵里,有着一层一亲芳泽的意思,同时也是胸怀着敬畏之心的。

“露荷翻处水流萤,萧萧散发到天明”,星空下荷叶上的露珠,好像一只只飞舞着的萤火虫,以致于诗人看得目痴神迷渐渐忘记归路,直到天边曙色出。大自然的美,有时候真的是赏心悦目到无法言说,哪怕是,一滴露珠,一茎叶片,一只弱小到近乎于无形的萤火虫……

与很多或雄壮或绚丽的生物比,萤火虫显得渺小土气。但是,我喜欢有厚重质感的土气——泥土的土,高山厚土的土,富于根基的土,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以激昂的热情去讴歌去咏叹的土。

回首年少时的乡村夏夜,那些曾被我捉进玻璃瓶中的萤火虫,一只一只的,都活了过来,如此的可心,如此的动人。生命中,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景、一些物,是我们不能忘却的,那份不能忘却里,蕴藏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感动和温暖,就如这小小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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