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有神谕流淌而过

作者: 吕敏讷 2015年06月07日优美散文

大地一片静默,世界只剩潮润的暖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光阴静止,时间凝固,今日何年?何人在玉垒关前?望川泽气蒸,雾锁山河,烟海苍茫。观天边云卷云舒,忽如峰峦叠嶂、战马驰骋,时而丝丝缕缕,缥缈氤氲。

玉垒关前,天高路急风远,灰雾轻笼天地之间。

极目,峭壁连高峰,绝崖深谷,刀刻斧凿,层层叠叠,漫向天边,一片苍翠出离视线,在眼睛所不能及的远方,继续向远方弥漫。

白龙江和白水江一改奔腾跌撞的姿势,手挽着手和颜悦色地悄悄耳语,或者大声说话。只用身体的颜色表明自己的来路。它们是在诉说一路的离愁别恨、悲喜酸甜?还是回味往昔刀光剑影日月轮转沧海桑田?或者,要带着高原雪山的圣洁宁谧,把郎木寺镇黑虎女神所居住的洞穴这个圣地中的圣地、岷山南北的差异和秦岭山系的奇险细细交谈?

我的心,此时要变成了一只秃鹫,低飞在神秘旷古的甘南,在偏远的郎木寺古镇,在那个潺潺的峡谷溪流中投下翅膀的影子,去为河水探源。这条宽不足2米的小溪,就是传说中黑虎女神为民除害后化身钟乳石所居住的洞穴涌流出来的泉水,这清悠悠的一泓,它有一个美丽大气的名字——白龙江。江水缓缓穿越郎木寺镇,将小镇一分为二,一面属于四川,另一面,属于甘肃。藏族和回族在这里按照历史和传统让信仰在各自的天空升腾,晒大佛,做礼拜,小溪两边的人们在所敬仰的神的世界里烟火缭绕,灵魂被佛祖和天主各自保管。

白龙江,是一条流淌神谕的水,它从海拔4078米的岷山北麓的碌曲县与若尔盖县边境的郎木寺发源,由北而南穿越西秦岭,上游属岷山山脉,中游属秦岭山系。江水在山峦起伏间、沟谷纵横里一路奔腾流淌,它是嘉陵江主要源头之一。

白水江,它的源头在甘川交界岷山山脉南端的弓杆岭,是嘉陵江上游最大的支流,流域大部分属暖温带湿润气候,是动植物们的乐园,属世界生物圈保护区。江水自西北向东南一路浩浩荡荡,流经美丽的四川九寨沟县。

循着自然界千万年汩汩流淌的约定,白水江,注定要在甘肃文县,玉垒关前,和白龙江相遇,和它汇流。

有着不同性格的两条水,各自承载着不同的体温和面容,蕴藏着内心的天堂,它们身体和灵魂交汇的地方,必有着大自然的安排和神灵的指点。我确定,玉垒,它在那里,等我。我们匆匆前往,玉垒关就在那里。山,是最险峻伟岸的山,水,是最丰厚壮阔的水。玉垒,蕴含江河之美,赋予山川之险,吸纳灵秀之韵。玉垒,它承载两江之重,它的个性,它站立的姿态,注定接纳世间的气象万千,饱尝历史的风云变幻,见证时代的荣辱变迁,收藏光阴的扼腕咏叹。

时间向前推移了1800年。脚下的土地,烽烟四起,战马嘶吼,鼓角铮鸣。三国的战火在弥漫,玉垒关,一度成为魏蜀双方为了占领陇南阴平进而完成霸业而争夺的焦点。魏文帝时期,郭淮重兵把守玉垒关,被诸葛亮设伏兵击败。蜀汉占据阴平后,阴平太守廖化又派兵驻扎于玉垒关。魏将郭淮在此筑城,调兵遣将,亲率大军攻击廖化。玉垒关郭淮城的故事,像那些历经千年遭受风雨侵蚀仍然站立的城墙,记录着玉垒关岁月烟云中的滴滴点点。蜀后主时期,历史演绎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巧妙一幕,邓艾伐蜀,魏蜀双方,谁占领玉垒关,控制阴平桥头这一峭壁雄关、秦蜀咽喉,谁就争取了战争的主动。魏将诸葛绪、钟会,与蜀将姜维、廖化等斗智斗勇,迂回作战,历史就在这个节点,让邓艾乘虚完成阴平偷渡,如此“奇谋”成就了灭蜀的战功,成为魏灭蜀决定性的军事行动。邓艾凿山架桥,攀木缘崖,那悠悠栈道承载着玉垒雄关的多少传奇!耳畔似乎还有士兵行军铿锵,绝境逢生的呐喊,给这块古老的关隘增添着神秘色调。

玉垒关阴平桥,在历史的不同时期,被政治家和军事家不断地变换身份和角色,掌握这至关重要的一座桥,就似乎扼住了命运的喉咙。战乱时期,先筑桥以通过,而后过河拆桥,以绝敌人后路。和平年代,修桥扩路,用以商贸流通,外交往来。桥,可以成为打通阻隔的凭借,亦可成为引狼入室的便道。阴平桥,尤其承受了历史多次的雕琢。明末曾被匪寇焚毁,清康熙年间又建起木桥,咸丰年间又重建维修,盛世太平让桥一度成为可以观赏的风景。1949年12月,历史的又一出闹剧重演,国民党焚毁阴平桥以阻止解放军南下,入川部队用两个昼夜抢搭浮桥以通行,解放了碧口。历史的命运有时可以拴在一座桥上,但是历史的大势必然印证了那句话: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1963年,甘川公路通车,此后的十数年间,阴平成了木船汽车往来的繁华的渡口,成为连接陆路和水路交通的一个枢纽。玉垒古关,阴平渡口,橹声激越,江水欢腾,号子声声,摩肩接踵。一叶叶木船顺江水飘飘荡荡,相似的口音让不同民族和地域的人们亲密交往,高亢悠扬的歌声响彻陕、甘、川交界的群山峡谷,让三省各地互通往来再不受阻隔。

直到1975年,下游的碧口水库蓄水修建,公路改至江水北岸,玉垒关阴平古渡,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一艘艘渡轮被岁月悄悄搁浅,在一声声轻叹里靠岸歇息。不久后的1988年,一架钢铁长龙腾空而起,虹桥横卧,桥身下壮阔深厚的江水碧波粼粼仰天长啸,欢腾的江水悠悠然流走。桥上,重型汽车来回穿梭,旅客行人再不去过江攀崖,叫苦连天。这座玉垒关公路吊桥,是打通陕甘川的要津,让千百年来的天堑成了通途,也是通往美丽的九寨沟的必经之路。

今天,在玉垒关前,漫卷历史、莽莽群山和汪洋江水将我包裹在一片苍茫和宁谧之中。但我的视线渐渐清晰,内心无比绚烂,碧波轻舟在脚下晃晃悠悠,映照着一方美丽的家园。突兀雄奇的远山张开宽阔的胸怀,它是在以包容和接纳的姿势将这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揽入怀抱。横跨两岸的端直的关头坝大桥,车来人往,它牵连着故乡和远方,让梦里歌里的牵绊顺利到达,让隔山隔水的乡愁得以存放,它光明正大慷慨激昂。桥所连接的212国道像洁白的哈达在青山间飞舞,又如矫健的巨龙在绿水边游走。238平方公里地域面积的玉垒乡,傍山依水,枕玉而居,在平均海拔700米的暖窝里,拥有10300亩的水旱良田,让玉米、小麦、黄豆等粮食作物布满高山河谷;让油桐木耳、花椒、橙子、板栗、生漆等经济作物遍地开花,六千余玉垒人民在此安居乐业。

玉垒古关,拂去昨日险关争夺的沧桑烟云,尽显今日奇秀壮美的无比雄姿。大山,大水,大气势,大道蜿蜒,大江承载,脚下的大路,定会宽阔又平坦。

沿着这一条平坦的大道,穿过草香扑鼻的小径,就站在玉垒乡冉家坪村漂亮的戏台前。那个雕梁画栋古朴漂亮的舞台,可以触摸到当地政府对民间艺术的温度,在冉家坪村头,陇南文艺工作者的一队人马,在泛着木质香味的新舞台前,聚精会神、赏心悦目地领略了玉垒花灯戏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演员们浓妆淡抹,彩衣花裙,风中起舞,却都光着脚踩着拖鞋、布底鞋或者球鞋,他们用高亢的曲调,浓重的川音,完整的情节,独特的腔调,吸引了凝神品味的观众。他们似乎刚刚从劳作一线的田间走出来,脚下踩着厚厚的泥土,他们是劳动中的农民,是生活里的主人,是舞台上的主角,随时跨上那个漂亮的舞台,自娱自乐,带着浓浓的生活的原汁原味,把民间艺术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只是,传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遗憾,舞台上竟没有一个女演员。我们拍摄,录音,鼓掌,赞叹,脑海里珍藏了它的旋律和画面。让内心的一种怀想,遭遇一段陈旧的时光。追忆远去的历史足音,祈福玉垒和陇南人的幸福生活。

山高水远的玉垒雄关是豪迈伟岸的大丈夫,它有着雄浑高亢的男高音,它宽厚的胸怀,铺天盖地,神秘苍凉,遒劲饱满得让人无地自容。玉垒花灯戏是这奇山秀水间巧遇的一位委婉、明朗的奇女子,它跟随着四川迁居至文县的先民,带着浓重的川味儿,一路扭着热辣辣的小秧歌,还扭出了秦腔和陇南山歌的灵魂,在三省交界的玉垒,它是浸润着陕甘川的灵秀成长起来的一位民间女子。起初它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只在上元灯节、美好时辰,在前簇后拥的花灯映照下登堂入室,浓妆亮相。时代发展,玉垒花灯戏这位女子对地方民俗元素兼收并蓄,载歌载舞,声势壮大。作为民族融合的结晶,玉垒花灯戏成了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形式。它的歌舞在这雄奇的山间荡漾,玉垒大地顿时生动而激昂。在文化底蕴如此深厚的玉垒,它无疑锦上添花般地装扮滋养着脚下的这片丰厚的土地。

眼前似乎还有花灯荡漾,耳畔还有鼓声铿锵。踩着花鼓戏的节拍,头顶一方干净的蓝天,在午后透亮的阳光下,沿着青石小径,穿过荫天蔽日的大片竹林,林间清风徐徐吹来,暑热尽散。翻江倒海占据内心的那诸多欲念,存放在电脑和手机大网里的那些蝼蚁般的数据,此刻,可以一一放下不管。腾空内心,靠近竹林,卸下一身的疲累,惊起满地竹叶窸窣。亮光于叶缝间漏下,给心灵一个通道,让它,在这个古老安闲的远方,找到失散多年的温情,到达靠近云朵的蓝天,在那里巧遇童话一般的美丽从前。

小路转弯,我们的脚不小心就站在一个大院中间。

和我见到过的许多民风醇厚的村落有着相同的品质,冉家坪村的居民同样没有用高墙和铁门将房屋围住,院落是开放着的,房屋是敞开着的。古朴的木屋安安静静在丛林掩映中蹲坐,悠闲安稳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岁月沧桑中越来越温和慈祥,它双眼浑浊,长须白发,一身青衫。玲珑精细的雕花门窗,镂空的对称图案,泛着黑,透露出岁月的颜色,廊檐下的木柱,在圆形的柱石上,稳稳地支撑了一个家庭的温暖。台阶和院子一律用青石板铺砌,干净整洁,石缝里有小草均匀生长,一派生机。品种繁多的花花草草就在院边任意摆放。院子中央,夫妻杜仲树横逸斜出的身躯,互相依靠,耳鬓厮磨,丈夫身形魁梧,有着阔厚硕大的叶片,妻子身形圆柔,有着细碎婆娑的枝条。它们伸出修长的手臂,要把家园护卫在怀抱。生儿育女,挡雨遮风。它们在共同坚守脚下的土地,和木屋一道静静守候,让每一寸绿荫都夫唱妇随。

房屋的女主人就坐在屋檐下,见有外来者的身影,老远就大喊:“快过来吃枇杷,刚刚摘的,甜得很”。她脸蛋红润,短发齐耳,体型微胖,面前是一篮子黄灿灿的枇杷,一串串一簇簇在篮子里挤着。她并不问来者何人?只把甜甜的果子递到每个人的手里。我们说:“给你一些钱吧?”女主人大笑起来:“要啥钱?尽管吃。挑个大的吃。”不一会,院子里人多了起来,他们出嫁的姐姐妹妹经常回娘家住,一家人共同营造着和睦,小外孙在老人怀里撒着娇。古房子,雕着花,在风里,以它为背景,我们和这淳朴的一家人,完成一张合影,以此记录某个晴天美好的画面。向着夫妻树和古房子说再见,转身,再次与一双双简单干净的眼神相撞,内心把最美好的祝福送出。

冉家坪的枇杷,是我们没有预约的一种幸福和感动,让内心的诗意找到可以抒写的笔墨纸砚。

而此时,另一个院落安静的一角,核桃树伸出绿色的手臂,片片大叶轻轻扇动,海棠低眉,桂树凝神,芭蕉肃立。点点绿荫,一面方桌,素毡三尺,白宣几刀,一得阁浓香缭绕,茶雾缕缕散开,美文警言流出笔端,国粹经典纸上点染。鸟声叽喳,谈笑起,妙手弄墨,蚕头燕尾,笔走龙蛇,墨香滴落,芳馨纸上飘过。身后的矮屋上,一株兰,借着屋瓦的温度,在仅有的一簇土里扎根,开着素淡的黄色花,细小的身躯,独自安安静静地优雅。

太阳落山的时候,甜甜的粮食酒、腊肉、野菜、豆花面和夕阳一同把人灌醉。宏厚的男高音在玉垒的土地上响起。醉意朦胧里,玉垒关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只在脑海里屹立着最清晰的记忆。

雄奇的远山,宽阔的胸怀,薄雾低垂,两江合流的江水,没有渡船,像一块安静的玉,镶嵌在玉垒关峡谷的一片静谧里,一动不动,好像在安睡。

可是静水深流,必有它流淌的方向。

两江之水,在那柔柔的一泓里启程,在路上汇聚涓涓细流,历经千山,携着玉垒雄关的味道,借神谕的指引,以澎湃的姿态,流向不远处的嘉陵江、更远处的长江,终将归入大海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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