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白开水

母亲在织布机上忙着织布的时候，我五六岁，正是黏人的时候。母亲随手丢给我一团乱头线，要我把线接起来，缠成线蛋儿，说是将来有用。这其实是她嫌我总打扰她干活打发我找的由头。

织布机就在老宅临街高大宽敞的厦房里，母亲坐在织机前，左一梭右一梭，哐里哐当，织机有节奏地唱着歌，我坐在门槛上，安静地接线头。小鸟在枝头嘀哩嘀哩地唱，小猫爬上了墙头，枣花簌簌落了一地……我只沉浸在把一团乱头线理顺的过程中。时光安心，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缠成的线蛋儿最终也没派上用场。

进入更年期，发现自己常常焦虑得厉害，先是用写养心小文的方式释放自己，自我调节。最近，又重拾起少年时的抄书，每日抄得不多，一首带译文的古诗，或是一两段自己喜欢的散文。

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很多人喜欢慢节奏的喝茶、垂钓、散步，我心脏不好，睡眠质量也差，不能喝茶水、酒及咖啡，日常只剩下白开水了，可是最近明明嗓子很干，水在嘴里却觉得难以下咽。想到功夫茶的闻与品，我开始在抄书的间歇喝我的功夫白开水。

功夫白开水重在“功夫”，找来小茶盅，饮一口含着，再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咽下，然后续水，读书，写字。文字读得不多，仅是小小的一段，甚或一句，便抬起头沉思，思想的时间比读的时间还长。抄写的是刚读过的文字，不求多，只求缓，不能急躁，虽写得不够好，却一笔一画用心用力。

仔细算来我读书并不多，倒是思索的时间长了，一句一思，一段一思，一篇一思。现在有了功夫白开水，思考的时候就翘起兰花指，来一口，慢慢啜饮。功夫白开水有茶的意境，却又至淡至纯，比茶更多了一份留白与透明。

功夫白开水也好，读书写字也好，于我来说，只是为了让一颗浮躁的心安静下来。

不知道当年喜欢理乱头线的心性对我成为律师有没有帮助，我的生活之中却处处充斥着这种浪费时间与虚度时光，追一场很狗血的电视剧，玩最低级的游戏……

那日读书，读到梁文道的话：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我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

突然有些欣喜，终于，为自己的虚度时光，找到了哲学境界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