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

作者: 雪潇2021年04月10日现代散文

那时,我们真年轻,常常在一起抽烟、喝酒、大声地聊天。聊至后半夜,常常说到自己失败的初恋:“说实话,认识一场,我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而且是轻轻的!”而前半夜所聊,常常是一些家国大事。我们在客厅里一言来一言去地讨论,激动时就拳头乱挥,声音也不小,轰轰隆隆如落锤击石。厨房里的妻子就笑话我们:你们这不是说话,是打铁!

打铁?就是那种钉钉当当的打铁么?朋友们相视一笑:“如果真是打铁那才叫铿镪呢,只怕是软兮兮的弹棉花。”口里这样说,心里却早已响起了铁打铁刀对刀的声音——而我的回忆里早已火星四溅。

小时候的上学路上,我常常会站在县城吊桥口那个铁匠铺子前,看那几个人赤膊打铁。黄永玉《蜜泪》写到过打铁,说:“徒弟抡重锤,师傅拿小锤,看起来不公道,实际上小锤是根音乐指挥的指挥棒。三个人按照一声号令敲击起来,四射的火花,威严到了家。”他写的打铁,正是我看到的打铁。

天天打铁,打铁人好像也把自己打成了一块铁,不,把原来的自己——这一个铁块,打成了另一个自己——这一个铁器。打铁人浑身都是铁性的,表现在他的脸上,脸绷得紧紧地,像面鼓;表现在他的动作上,动作简洁,直接,没有水分;表现在他的话语里,话语就是硬梆梆的,瓷鲠鲠的,是让人吃不消的。

当年,诗人稽康写罢诗,就如黄永玉描写的这样喜欢在村口的大树下秀一会打铁的好手艺。一次,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慕名而来,要和他谈话,他却给了人家一个下不了台:他不与作答,理也不理,只是丁丁当当兀自打他的铁,好像打得正到佳处,舍不得停下来,像一个正在唱歌的人舍不得停下他的歌唱,像一个正在舞蹈的人舍不得停下他的舞蹈。人家脸上挂不住,灰溜溜地要走了,他才在铁锤起落的间隙里问了一句:“见何见而去”?那人恶狠狠地说:“见所见而去”。稽康如此率性的结果,就是稽康最终为他的率性付出了广陵一绝的惨重代价。

如果那一天他不要打铁,一切都可能是另外的一个样子。

打铁和写诗,都是这样一种有时候会误人、害人的危险事!但是当代女诗人李轻松却似乎全然不顾这些,她写诗,本来已够危险的了,但是她又爱了打铁这门手艺。她说:“爱上铁这种物质/爱上一门手艺。爱上那种气味/带头一种沉迷的香气……”走近过铁的人都知道,铁是有气味的。铁面无私心,然而铁确实是有气味的。我到过一个工厂的车间,那种铁的味道远处不在:手套上、车床上、铁屑上……还有女工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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