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影

作者: 陈雨飞2021年04月10日现代散文

那几日农闲,趁机收拾一下草屋。小草屋的墙上,封存了一张锈迹斑斑的犁,它与簸箕、拘绳、点葫芦头为伍,被勤奋的蛛网查封了往日的光芒。木犁安稳地挂在墙上的一个木楔子上,泛着早晨的阳光,冲着我微笑。木犁是挂在墙上的树,弯曲的树,老榆木的。犁铧表面上虽然挂了些微尘,但也不能掩饰住昔日的光华,让我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木犁杖是爹留给我的唯一物件。几年前,娘说要把这犁杖卖给别人,因为留在家里既占空间,又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那时我还是坚持将它留下,安放在这无人问津的小黑屋里,心想:“说不定以后还会用得到呢,再说了,也是个念想儿。”

在去工厂做一名铁匠前,爹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有大约十几年的光景,是木犁杖让他担起生命的重担,同时陪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最暗淡的时期。爹说,那时的他好像永不知疲倦,习惯了早出晚归,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沸腾。

在老家的一间土屋里,我曾从爷爷手里接过的犁杖太老了,老态龙钟。终于在种大梨树的三亩地时,被一块隐藏在地里的巨石弄坏了。望着折成两截的犁杖,父亲犯了难。我窃喜,我早就想换一张犁杖了,而我也早有目标。

目标是我家后院的一棵老榆树。弯曲的老榆树是做木犁的好材料。我把弯曲的老榆树放倒了,截了两米五长,放到草屋子里控干。

我是一个半成手的木匠。

回了家,我找来刨子、锛子、斧子、一把老尺、一只墨斗子。一切准备就绪,开工!先把榆树皮扒下来,装在一个袋子里,准备有机会压成面,做饸饹吃,这可是正宗的好玩意儿,老祖宗传下来的好经验啊!用斧子砍下榆树的枝枝丫丫和疤痕,量好尺寸,打好墨线,就哼着山歌在叮叮当当的节奏里撒欢地干起来了。八九袋烟的工夫,一张大犁杖就做好了。把犁杖放在田垄上,把小坨坨轻轻调调,用驴套一试一拉,还真是那么回事。犁铧像小蚯蚓一样,在大地的肌肤里行走了起来。从此以后,我们就有了应手的家什,种个地啥的再也不用犯愁了。回想以前种地,由于家伙不趁手,犁地时费时费力,没少出冤枉力!

那时我们还小,家里又没有拉套的驴等大牲畜,每次种地都和三娘家搭伙。一场春雨,催开了漫山遍野的杏花,各种散莲花、马莲花竞相开放,也催开了我们幼小的心扉。春雨,是农田畅意的诗行。三娘家的小毛驴,是个小柴驴,没有多大的劲儿,所以得用我们帮忙——帮着拉帮套。要是雨下得小,柴驴没啥劲儿,我就把撇绳往肩上一搭,开始和小毛驴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拉,一根垄、十根垄……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弱小的躯体弯成了一张满弓,嘴巴快要啃到了泥土,汗珠子嗒嗒地滴在泥土里。疲惫不堪。满坡的梨花、杏花张着嘴向我微笑,满眼的美景我还哪有心情欣赏。种一片地下来,就像患了一场大病似的。

也有雨下透了的时候,那时候的父亲就没有了火烧屁股般地忙叨了。把化肥、种子、犁杖运到地头后,坐在地头开始稳稳地抽两袋旱烟。我在地头开始试犁杖,套上撇绳,在前面使劲儿拉。小弟在后面稳稳地扶犁,看犁铧破开大地的胸膛,一股股泥土的清香顷刻飘扬出来,沁人心脾。父亲抓一把垄沟里的湿土,一攥,成团了,父亲笑了,种地开始了。犁铧划开的垄沟,撒下种子、化肥,娘在后边踩格子。一粒种子踩一脚,给了压力的种子出苗才好。一片欢声笑语在田间地头传了开来,那么无拘无束、那么自然。犁到地头,看见一株梨花朝天拱着脑袋微笑,我也跟着傻笑。漫山遍野的梨花也顺眼多了,穿一袭白衣在天地间的微风里舞蹈。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犁杖光荣下岗了。家里买来了机械的犁杖。装上种子、化肥,装满汽油就开工了。机械犁杖不吃草,喝的是油。干起活来,链子拉动铁轮子,铁轮子下的犁铧突突地往前走,比小毛驴有劲儿多了。我们称它为“铁牛”。一个人,一个“铁牛”,半天的工夫能种三四亩土地。种完地,还自带压磙子,那个出苗,绝了。这一下就解放了很多农村劳动力,很多村民都走进城市打工去了。马、牛、驴、骡都淘汰了,再要看这些动物得上动物园了。木犁杖也要进博物馆了。木犁杖被安放在墙角里或被吊在墙上,再也不见往日风光,给人满眼的碎影。

是的,“开犁了!”这一声迟到的吆喝,在田野上久久回荡,以一个春天的多姿多彩,钻进了田园峰巅,写意着农耕,写意着一棵庄稼沉甸甸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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