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念母亲

作者: 张小强2021年05月12日情感散文

时光荏苒,恍然间母亲离开我已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里,我从来未曾忘记,母亲的点滴过往,总在我梦里浮现。

母亲姓岳,名登惠,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从她呱呱坠地到匆匆离开人世,仅仅五十九个年头。母亲短暂的一生犹如流星划过苍穹,没有几个人还能记起她,但留给我的,却是无尽的财富和刻骨的哀伤。

母亲是一个孝道的典范。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到我记事时,曾祖母仍健在,八十多岁,住在堂屋。听长辈讲,曾祖母是少有的能干人,在家族中极具威信,没分家之前将一个二三十号人的大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吃饭也要按照辈分长幼排队用餐。

在曾祖母眼里,我的母亲是她最为称道的曾孙媳妇。一年四季,当不同的瓜果蔬菜成熟时,母亲从地里采回来后总会选一些好的先给曾祖母送去。家中母鸡生蛋了,她舍不得自己吃,也极少卖掉补贴家用,常常是凑上十来个就用撮瓢儿(一种木制的器具)小心翼翼地给曾祖母送去。如遇逢年过节,家中打牙祭,母亲在起锅时定会先用小碗盛一碗,然后大声喊:“强娃,快给祖祖(方言,指曾祖母)端过去,趁热吃!”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端起碗向堂屋跑去。在母亲的影响下,我八九岁时就开始帮爷爷奶奶抬水,顶风冒雪给外公外婆送年猪肉。在我年幼的心里,不懂得什么叫孝道,只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很幸福

母亲是一位勤劳的母亲。我的父亲是一位裁缝,手艺颇好,一年四季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哪家嫁女接媳妇或是为小孩儿办满月酒,都会请他去缝制新衣服。尤其冬腊月间,一些家庭殷实的主妇都要为家人准备过年衣服,缝纫机就从一个院子转到另一个院子,基本没回过我们屋。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家庭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肩上。家里六七亩土地,春种秋收,田间地头,晃动的都是母亲忙碌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像一枚高速旋转的陀螺,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听见灶台里噼噼啪啪的柴火声,那是母亲在为牲畜准备一天的食物。刚听到锅里响起咕咚咕咚的声音,又听到开关门的吱呀声,那准是母亲赶早上坡去忙起了一天的农活。无论是骄阳似火的盛夏,还是寒风凛冽的冬日,当院子里的叔婶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天南海北、说笑聊天的时候,我时常看见母亲一个人还在地里默默地、辛勤地劳作。那孤独的身影曾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虽然农活繁忙,但母亲总会挤时间赶在每年大年三十前给我们几姐弟每人扎一双镶白边的灯草尼布鞋。正月初一早上,穿上新鞋去见院子里的小伙伴是特别神气的事情。

母亲是一位明理的母亲。在农村,往往都是同祖同宗的一大家人住在一起,但难免因田边地角、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发生纠纷。我的母亲高小毕业,代过课,算是知书达理。遇到邻里之间有矛盾,母亲总会站出来化解,语言不多,但句句在理,所以很快就能息事宁人。看着刚刚还面红耳赤的两家人又重归于好,母亲常常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父亲性格急躁,是个大嗓门儿,也没少与周围住户磕磕绊绊。每当这时,母亲首先制止我的父亲。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有理不在声高”,并经常主动替父亲给别人道歉。如果确实是对方做得过了分,母亲会心平气和地找对方坐下来理论理论,直到对方心服口服为止。现在想想,母亲时时处处以理服人的处事态度,让我们从小懂得了智慧比拳头更重要。

就是这样一位孝顺、勤劳、明理、满心仁爱的人,却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由于长期超负荷的劳作,母亲的身体严重地透支,经常感冒,伴着剧烈的咳嗽。那时,两个姐姐读中学,我和三姐读小学,正是用钱的时候。母亲舍不得花钱看病,常常是一拖再拖,实在不行才到赤脚医生那里买几颗西药。母亲哪里知道,自己孱弱的身体根本不是病魔的对手,她在常年的感冒咳嗽中渐渐发展到了支气管炎,直到后来发展到肺心病。这期间,我读中学、师范,直到后来参加工作,和母亲总是聚少离多。每次回家,看到家里到处摆放的药瓶,心都不由得一阵揪紧。于是赶紧喊一声“妈!”直到听到她强打精神的回答,悬着的心才暂时放下。每次离开,母亲都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别牵挂她。从不在母亲面前流泪的我只能宽慰母亲要坚强,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当自己背起行囊踏出家门,背过母亲关切的目光,想到此去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母亲时,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下来……

肺心病对人的折磨是残酷的,虽然我们几姐弟想尽一切办法想治好母亲的病,但母亲的生命却一点点走向尽头。当母亲从县医院转往乡医院,再由乡医院送回老家时,我们心里都清楚,母亲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城里教书的我一有空就赶回老家,想多陪伴母亲几日。但每次回去,根本无法在母亲的病床前久留。不是不想,而是实在不忍看见母亲因呼吸困难而痛苦不堪的样子。父亲知道我难过,便扛上斧子,喊我一道上坡砍柴。我知道,家里已经在为母亲准备后事了,因为夜场需要烧很多的柴。我跟着父亲,一前一后一言不发,来到林中,抡起斧子,发疯似地砍向一棵棵碗口粗的青杠树。尽管我的双手很快布满血泡,但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我仰望苍天,欲哭无泪,明明是想以一种痛替代另一种痛,怎么这么难啊?!

母亲的生命定格在了2002年那个寒冷的冬夜。当父亲打电话来告诉我时,语气低沉但很平静。我们几姐弟急匆匆赶回老家,一起料理母亲的后事。大姐在东莞打工,她是一路哭着回来的,走到屋前的池塘坎上便再也走不动了,是被几个亲人扶着才进了屋。奶奶年近八十,整日以泪洗面,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责怪老天不长眼。父亲虽未流泪,但所有的伤心都写在了脸上,似乎几日就苍老了许多。作为家里的长子,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坚强,整日忙里忙外。直到出殡那天,当母亲的灵柩被众乡亲从堂屋抬出来,我们几姐弟齐刷刷地跪在母亲的灵柩面前,跟母亲作最后的诀别。想到从今往后,再也听不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母亲慈祥的面容时,我才泪如雨下,失声痛哭。满院子的乡邻无不垂泪嗟叹。

物换星移,时光匆匆,十六年弹指一挥间。母亲静静地躺在故乡青翠的山林中,早已与大山融为了一体。冬去春来,故乡的杜鹃花又红遍山野,那是我母亲慈祥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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