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窗子

作者: 忽然之间 2015年07月04日散文随笔

窗子开在墙上,是墙的眼睛,是房子的眼睛。就像花朵开在枝头,是树的眼睛。就像菊花开在乡野,是大地的眼睛。

每一处窗子背后,都有一双眼睛。

我常常站在窗下,拉开窗帘,推开厚重的隔音玻璃,透过防盗的栏杆,看外面,看世界的远处和近处,看世界的高处和低处。

我的后窗朝阳,阳光和鸟鸣很早就将我唤醒,我就拉开窗帘,躺在床上看,这样看,只能看到树梢和电线上的鸟雀,当然,我更多的是看到它们之上的天空,然后胡思乱想:所有的天空都是谁的?你的所有天空是哪一片天空?你的那一片天空,都是属于你的吗?

这样想,就这样想个十几分钟,我就会从床上起来,站在窗前。后窗很好,它适合一个人静静地观察和遐想。有树木陪着你,有喊不出名字的雀鸟陪着你,有开放的花或者凋零的花陪着你,有盛开的和尘封的土或者往事陪着你,彼此不说,彼此安静。

一条河,窗前的一条河,延伸了许多可能的目光。

你看到,雨点落在那条河上,时轻时重,时缓时疾。你看到一只白色鸟,总是在雨天出现在那个位置,距离你很远,但又是你能看到的那个位置,它像一个优雅的女子,将修长的腿没于水中,或者露出一半。时间长了,它也会轻盈地飞起,消失在你目光所极的地方,然后,在你有一点失望和期待的时候,它又再次出现,而且,位置还是那么巧,就是它曾经的位置,就是你正好可以注视它的位置。那样的鸟是不是一只命命鸟?

偶尔,你会把目光从那条河上移走,越过河岸的那一排易杨,那样的易杨,很容易让你回到故乡,它们都有着故乡易杨的样子——挺立,沉思,偶尔感伤,大体昂扬。它们,是你故乡的易杨吗?它们是村前屋后,你曾经的易杨吗?不可能吧,或许你在思乡,那么,所有的易杨就都是你故乡的易杨了,偶尔感伤,大体昂扬。

然后,你会看到双塘路上,人来车往,他们都有着一样的匆忙。那个在天人桥上卖早点的铺子,生意很好,煎饼不一定很好,但是,它可以满足匆忙。

那个早锻炼的女人,只是快走,她总是在桥上停留,从天人桥望着珍珠桥,她的目光可以越过中山河节制闸而可以看到另外几座桥吗?或许她正是从另外几座桥中的一座桥,来到这里,做短暂的停留和长久的深呼吸。你只所以观察她,是因为她,同样出现在你的视野,并且坚持出现,重要的是,你看到的她一直在听着音乐。

早晨的音乐,尤其是早晨锻炼的时候,会听什么样的音乐?一定不能是太伤感的音乐。运动可以减少可以对抗莫名的坏情绪。那会不会是她坚持锻炼的理由?如果不是,那就是你自己的理由。

有一次,你忍不住下楼,选择和她相对的方向,你不喜欢跑步,她也只是快走,你慢走,你对跑步没有耐心,除非是短跑,突然间的启动,突然间的加速,你会有无氧呼吸的快感,短跑需要天赋,长跑需要训练,这样的观点正确不正确?但肯定是不完全正确,世上没有完全正确的事。

你没有去看她,你没有去刻意看她的脸,而且故意把头撇向河面,你只是想知道她听的是什么音乐。她的音乐是无声,只被她一个人听到。

然后,你往深远处望,你会看到万辰国际,你会看到它的右面的那座塔,万寿之塔。以万寿的姿势伫立在时光里,伫立在人群的目光里,而你并没有登过那座塔,你没有登上是因为你没有登上它的冲动,就像你在西湖,看它旁边的雷峰塔,你鼓动自己去买票,登上去看看,可是,缺少动力,那金黄的塔身在夕阳下依然闪光,可是你不想去看它,没有理由。

你唯一一次登塔,是在A城,因为,你知道,那座塔,是郁达夫登过无数次的塔。你在A城,而郁达夫已经不在,他在1945年的苏门答腊岛上,被子弹结束了生命,也结束了忧郁而浪漫的一生。你登塔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时候,也就是在A城的时候,他有没有酝量一件件的情书,那些情书是给他的那个霞。

塔不说话,但是有薄薄的尘漾起,有小小的尖叫在人们的心里响起,有大大的呼喊从人们的喉咙里传出,因为塔临长江,你会看到高耸和空朦,郁达夫也一定看到,看到的时候他有尖叫和呼喊吗?尖叫和呼喊的时候是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像一只迷羊有所薄奠的时候吗?你只知道,当尘,它漾起,就会有一些纷至沓来的声音从塔身传来,从江面传来,从遥远传来。而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座塔的名字。

然后,你会果断地把目光收回,从后窗来到书房,书房里的书并不多,你想看的书更少,原因很简单,有的太浅薄有的太深刻,有的故意煽情有的故作节制。你在书房里,有时就是为了看一场十几年前甚至是几十年前留给自己的一部旧电影。比如《泰坦尼克号》比如《日瓦戈医生》,你看到杰克和露丝,你看到日瓦戈和娜拉,他们打开了自己的窗子,他们打开了彼此的窗子,他们激情地燃烧着自己的爱和身体,但又被无法躲避的冰块击中,然后化为灰烬。是命运无情地关上了他们的窗子吗?

这个时候,你会拉开窗帘,推开玻璃,让风吹进来,让树叶飘落进来。

固定的情节总会准时地上演。你会看到对面窗子里的那个女人,她是多么地勤劳,她不停地整理床单,她不停地擦拭窗台,她不停地拖地,她不停地晾晒衣服。你会看到另一处窗子里的那个男人是多么地喜欢锻炼,他不停地踢腿,他不停地甩手,他不停地俯卧撑,然后,你看到他点起一颗烟。

然后,你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处窗。那是2005年的那处窗,那是2006年的那处窗,那还是2007年的窗吧。

你站在三楼,秦淮北路。你通常是在雨点落下的时候走向那处窗,那时候,还有雨蓬,你喜欢听雨落在雨蓬之上的声音,而现在——2015年6月的最后一天,当你再次经过的时候,雨蓬已经变成丝缕的布条,无力地贴在墙面上。

而今日,你才知道,离你不远处的某处窗,也曾经站着同样的一个人,内心平静或者澎湃,离你并不远,但是隔着彼此的阻障,你们并不能彼此看见彼此听见。

每一处窗都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性。

它只是向你全部打开,或者半打开。而每一处窗子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它只是让你看,并不给你目光相逢的暗示。这是窗子的全能还是不能?这是窗子的诱惑还是窗子的拒绝?你不可能知道,能够知道的,只有窗,只有你曾经站立的那处窗,而它,对所有的细节讳莫如深,对所有的时光,对时光的所有,守口如窗。

你并不是要寻哪处具体的窗,所有的窗子,都有可能。因为你,会出现在所有可能的窗口。这样,你就能目遇可能的窗口的所有的可能。

现在,你还会不会像杰克和露丝一样,你还有没有勇气像杰克和露丝一样,在船头,在时光的重逢里,再一次,自由地张开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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