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日子

作者: 侯德云2021年05月31日生活散文

从家门到小区东门,要路过两个垃圾点。到南门呢,路远,垃圾点多些,有五个或者六个。也许七个。

我很少步行出南门。买菜,洗浴,上班,或者应朋友之约喝点小酒啥的,都是从东门进出,因而遭遇两个垃圾点的时候居多。

严格说来叫垃圾车更准确,手推车式样的嘛。不知谁这么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多好啊,让保洁员省劲。保洁员都是一男一女两人一组,这也准是聪明人想出的好点子。两个人一推一拉,垃圾车就愉快地启动,很有节奏地推出小区的大门,向一辆更大的垃圾车报到。

清理垃圾的工作,一般都是在早晨五点到六点之间进行。冬天稍微晚一点。白天短嘛,连太阳都起得晚,保洁员当然也可以稍微晚一点。这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垃圾车都是靠路边摆放。我住的那栋楼,路在楼西,而我又住在最西头的一楼。透过北窗,能看见一辆垃圾车;透过南窗,能看见另一辆。自然也能经常看见忙碌的保洁员和那些拣垃圾的人。

保洁员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的工作很辛苦。特别是夏冬两季,在辛苦之外,还要忍受气候的折磨。说热,热得一点都不客气;说冷,又冷得一点都不客气。

跟保洁员一样,那些挑拣垃圾的人,也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个别的,也有七十多岁的。也是男女都有。

我每天出门倒垃圾,总会遇见他们中的某一个。我每天进出小区,也总能遇见他们中的一两个。

他们在垃圾车里翻翻拣拣,把可以回收的物件积攒起来,卖给那些收废品的人。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就是他们的工作,跟保洁员一样有价值的工作。

我对拣垃圾一点意见都没有。废物利用嘛,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不是?再说了,还有人拣垃圾拣成了网红,叫个什么流浪大师,对不对?

我的邻居大叔,是拣垃圾队伍中的一个代表性人物。春秋两季,我几乎每天出门都能遇见大叔。夏冬两季,我也能经常遇见他。大叔跟我住同一栋楼,隔一个楼梯口。离我家最近的那辆垃圾车,也是离大叔最近的。因此,那辆垃圾车便成为大叔的重点盯守对象。

我感觉大叔像猎人一样,随时都在观察垃圾车附近的风吹草动,一定是这样,不然解释不通,为什么我一出来倒垃圾,大叔就出现。

第一次跟大叔搭话,缘于我要扔掉两个纸箱。网购时代,谁不经常跟纸箱打交道呢。我处理纸箱的办法只有一个,扔掉。离垃圾车还有几步远,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那俩纸壳儿,你不要了?

我扭身一瞅,是大叔,立马露出一脸笑意,说:嗯哪,不要了。

大叔快走两步,说:不要给我。

我把纸箱递给大叔,想了想,说:大叔,以后我把纸箱都给你。

大叔咧开嘴笑了。是开心的笑。笑里还恰到好处地夹带了一缕感谢的元素,分寸拿捏得特别好。

从此,我都把纸箱直接放到大叔家的楼道口。大叔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它们,把它们归拢到合适的位置。

可去年入冬以来,不知怎么的,我连续半月没看见大叔。同时我还发现,放在楼道口的纸箱,有时会让一位白发老太太取走。

从此,那位白发老太太,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眼前。确切地说,是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那个垃圾车旁边。

大叔是不是病了?我觉得很有可能。七十多岁的人,身体出点大毛病小毛病,都正常。我在心里说:大叔,早日康复哈。

从此我不再把纸箱送到大叔家的楼道口。让别人看见不好。扔垃圾扔到人家楼道口,太没素质了。

后来听邻居说,大叔没病,是让儿子接到南方疗养去了。大叔的儿子,在南方一座城市里当挺大的领导。随后又有人说,大叔退休以前,也是个领导,领导一家上百人的单位。

噢,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这样挺好。我真的不想用一个凄凉的故事,来填充我对大叔的想象。

同样,我也不想用另一个凄凉的故事,来填充我对白发老太太的想象。

几天前,我在女儿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两大本“呆萌妹妹”卡通画册。画册采用铜版纸印制,沉甸甸的,两本加在一起,至少五六斤重。画的是那种眼睛比脸蛋还大的人不人妖不妖的少女。翻看这两大本画册,我心里的感受特别古怪。不用问,这是女儿读小学或者读初中时候买来的。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呢?看这种东西,对真善美,对德智体,有什么益处吗?小女孩的心,为什么跟成年人,也就是跟她爹,这般格格不入呢?

我决定趁女儿常年不在家,把她十几年前买的这两大本不人不妖的画册扔掉。坚决、果断地扔掉,而且还永远不告诉她。

我快步走出家门,把两大本画册和我的不良情绪都丢进了垃圾车。在画册落入垃圾车的那一瞬间,我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白发老太,惊呆了似地挺起身子,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见此情景,我心里扑腾扑腾,脚步陡然凌乱。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情窦初开的时刻。第一次走进高中校门,我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位俊俏少女,也像白发老太那样,惊呆了似地挺起身子,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流水的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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