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凉水井

作者: 唐华玲2021年06月15日抒情散文

桅子香过,石榴红过。小狗趴伏地上,呵呵……呵……吐着气,又红又薄的舌头伸出老长。

火锅店生意冷清了。空调吹着满锅热气模糊了一些面孔,却不能模糊麻辣烫与冷饮在口舌中的时光交错。

遥远的凉水井街没有桅子,没有石榴,也没有看到趴伏街沿的小狗,火锅该是一定有的,和眼前的一样,冒着热气。

走过铁桥,桥头横着一条街——凉水井街,是这样吗,我不能确定,这个,妈妈比我记得清楚。但凉水井街离铁桥很近是一定的。

凉水井街住着妈妈的姑妈和舅妈,我分别叫做姑婆和舅婆,或许他们相距不远,可事实上他们从不往来,我曾试着想像他们某日街头相遇的情景,都不能具体,只姑婆白净的面颊上温婉的浅浅笑容,清晰浮现。

妈妈去姑婆那儿,总是不很情愿,其实我和弟弟也不很情愿,我们的理由和妈妈的理由不一样。那年头买东西都用票,买粮用粮票买布要用布票,姑婆总会给年轻的妈妈一些布票,叫她去买好看的布做衣裳。我见着姑婆那时,已是不用布票的年头,临走,姑婆总是翻箱倒柜,拿许多物什给妈妈,我和弟弟不很理解地看着她们推来推去,姑婆的声音悦耳轻柔,她抓住妈妈的臂腕,唤着她的名儿:廷,你听我说,廷,你听我说!妈妈置若罔闻,努力欲夺门而逃。姑爷爷粗状厚实的声音便会在这时响起,犹若法官宣判,“争斗”终于宁息。末了,妈妈说:这样子我以后就不来了。回回这样,是看不起我么?我吃不起饭了么?我是来讨要东西的么?妈妈对着我们说也或是自言自语。

而我想,若不然,姑婆又怎样安心呢,她是心疼妈妈的。

我和弟弟不情愿去的理由缘于我们没有骄人的学习成绩,如果说我们还有一个喜好,姑爷爷就会翻出很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东西来展示于我们,朱家哪一辈哪一位在哪里留下了怎样的杰作,就近的哪位大哥取得了怎样怎样的成就,听得我和弟弟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我们也在心里说:以后,不来了!

舅婆的家似比姑婆的家要窄小,或因时间久远,除了那架大大的木床和一个厨柜,竟想不起别的来。

舅婆个头高大,皮肤黝黑,说话字句铿锵,声音响亮。舅婆一口白牙,整齐有序,我几近崇拜。却在一个早晨,我发现了那洁白整齐背后的阴谋。舅婆手里拿着洁白的牙齿在洗刷,我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将惊奇变失望,变后悔。

舅婆会做非常漂亮好吃的包子。舅婆埋怨妈妈不常去看她,说她比姑婆亲,她是妈妈的亲舅妈,姑婆是妈妈的堂姑妈,可在我看来,堂的也是亲啊。

凉水井街真的有个凉水井吗?舅婆带我找到了完整的答案。我陪她端着一盆衣裳,走下很多步石梯,凉水井窝在那儿,周围有些小树吧?或者还有开得夺目张扬的臭牡丹,不确定是不是也看见了州河水在不远处流淌。那儿真的很凉,人们在井边洗衣。

姑婆会做花,牡丹、菊花……丰满艳丽,姑婆做花不用皱纹纸,竟也能栩栩如生,茎脉分明,活灵活现,妈妈年轻时绣花也常绣菊花和牡丹的,还有兰与荷。姑婆摔了一跤,致双手颤抖不停,姑爷爷声音依旧粗状厚实,姑婆声音仿佛更加柔婉了,姑爷爷无微不致照顾姑婆,只是那声音或有厌嫌之疑。

凉水井街是不是拆迁过?妈妈电话里说舅婆住到了9楼,她老了,不太能动了,住那么高,仿佛与世隔绝。

还是电话里吧,妈妈说舅婆不在了。姑爷爷不在了。姑婆还在凉水井街。

表妹康说,姑婆还能分辨出她是众多女子中的康。康说姑婆只能成天坐着,身不由己,却头脑清晰。姑婆说,活得累了,长了,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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