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年货

作者: 崔静2021年06月16日现代散文

春节买年货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凑合将就的。对于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它占据着我们小时候对春节最快乐的那部分记忆。有幸的是,在我年少无知、对世界充满无限渴望和遐想的年纪,参与了母亲用来谋生的事业,并在卖年货的经历中,走近了我所生活的乡村,看到了人们在迎接节日时的悲欢万象。

上世纪90年代,我的母亲在社会经历的巨大变革中,从一个捧着铁饭碗的乡镇职工下岗成为商店小老板,为了能够多赚些钱,母亲在镇上的集贸市场买了摊位,又成为了一名市场小贩。我们那个集市在当时颇有名气,每逢农历的二、五、八日,就是赶集日。一进腊月,人们纷纷杀猪卖粮,为将至的春节做准备,就连几十里外的人也会赶上马车驴车,裹上棉被来赶集。

母亲的摊位大概有四五米长,每进腊月,寒冷日日加剧,也迎来了母亲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我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便在放寒假时帮母亲推车看摊,其实内心是极其不愿意的,一整天在极寒的空气中站立,常常让人变得迟缓麻木和狼狈不堪,和那些经过一番精心打扮来逛集的年轻人相比, 我们卖货的人是没有机会打扮漂亮的,穿上最厚重的衣帽让自己不被冻坏才是第一要务。有时在人流中偶然看到班里彼此颇有好感的男同学, 我都会装作没看见,把即将相视的目光瞬间移到别处,或是找个借口离开摊位佯装自己也是逛集的人,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觉得露天摆摊叫卖是一项低卑的工作,而我却不知,在我成长和求学的路上,正是母亲的这个在我看起来不够光鲜的工作,才没有让贫穷成为我前行的羁绊。

除夕前的四个集日,是最具年味的。卖年货的人无论多冷,在这几天里都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样子。上午九点多,赶集的人渐渐多了,摊主们也拉开阵式准备迎接,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开始环绕四周 。“切糕热,热切糕……”“厂家直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瞧一瞧看一看, 不香不脆不要钱……”与这些嘴巴里呼喊出来的声音相映的,还有市场里一些店铺的音响里无论春夏秋冬都在播放的“真的好想你”“大姑娘美大姑娘浪”,气氛暖场,此时置办年货的人们也纷纷将牛马车辆停放后入场,老人牵拽着小孩,年轻人拉手并行,一波接一波。起初我像观戏的看客一样,观察每个从我们摊位前走过的人,有的人貌似穷苦,有的人头发打过发油被风挂上一层尘土, 有的人穿着时髦化着浓妆,有的人是每集必逛却从不买东西的老油子,有的人一看就知是头一次来的外乡人…… 似乎每家每户都在这时为了迎接春节而出来赶集,光观察他们,猜测他们打哪来要买什么,就有无限乐趣。

到了客流高峰,人多到只有互相推着才能往前走,那是我最初对拥挤人群的记忆,后来在一线城市早高峰的地铁站里,总觉场景似曾相识,脑海里竟忽地浮现出赶集人群的画面。而每当这时,我便无暇观察走动的人群,必须要认真看摊卖货,若是碰上小偷却被其跑掉,那将会成为一整天的悔憾。母亲在摊位旁腾出一块空地,摆上年画对联,让我专门负责看守,并要求我大声吆喝,可我总是羞于张口,最后被她训斥两声后也只是两眼放空,硬着头皮在嗓子里咕噜两句。事实上根本用不上我吆喝,年画是那几天最好卖的商品,小张五毛大张一块,张张喜气洋洋,上面画的不是送福报喜的各路兽神, 就是憨态可掬的大胖娃娃,每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选上两张,遇上跟我讨价还价的妇女,我红着脸笑着学母亲的样子说:“不能再便宜了,这东西不赚钱就是过年图吉利!” 对方哈哈一笑:“这丫头还挺会做买卖。”我一边忙碌着收钱拿货, 一边听着烟花爆竹店里试燃的小鞭和礼炮噼啪作响, 心里说不出的兴奋,仿佛在交易成功后为自己建造了一身铠甲, 寒冷被抵御身外,羞赧和自卑也在热闹的气氛和收获的喜悦中消散了许多。

下午一点左右,各种声响渐渐减弱,人们也选购了一大堆年货,粮油副食,蔬菜水果,新衣鞋帽, 扛的扛,提的提, 即便是消费了血汗钱,却个个都是欢天喜地, 仿佛在买年货的过程中, 才真正体会到了一年来辛勤耕作的意义;为节日而买为节日而团圆,才是对生活幸福感的表达。

当人潮退去,我也开始饥肠辘辘,母亲会去为我买上一块热乎乎黄糯糯的年糕,只有当买货的人走得差不多时,她才有时间在匆忙中去为我们自己买点东西, 当我们把三轮车推回家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 母亲和我会在水暖饭饱后,把她盛钱的布包倒扣在炕上,一张一张地整理好这一天收到的钱币, 如果运气好,这一天也许能收入个三四百,那应该是我和母亲最有成就感的时候,那些零散的钱仿佛带着闪闪的银光,成为了我和母亲耀眼的劳动奖章, 有时她会找到其中一张最新的五元钱递给我作为鼓励, 我从不舍得花,把它们悄悄放到储钱罐里。

有了努力卖货的成绩,才能有更多买年货的自由。赶上生意好的光景,我们一家三口会坐上班车去城里购置年货,进城给我带来的兴奋,丝毫不输于我卖货收钱时的痛快,我可以看见更多的高楼汽车,逛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挑件我们摆摊的市场上没有的零食和洋气服装。这是春节给我带来的福利,当然,更是通过和母亲在寒冬腊月一次次练摊卖货换来的比其他农村孩子多那么一点儿的新年奖励。它是如此珍贵又令人激动 ,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年,这才是我迎接春节的最重要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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