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作者: 风萤雪 2015年07月14日散文随笔

喜欢看鸟,尤其是候鸟。看它们成群结队地迁徙,由北往南。

最好是有一个秋天,浓到化不开的深秋。芦花开成了雪,层层叠叠地绵延到水岸的尽头。此起,彼伏,江水一波三折地流淌。

最好要有一把伞。去等,等一个人,或者一场雨。来或不来,早已经不重要,把心意埋进一颗种子,时候到了,结局就会像一朵花那样静静地打开。

太阳烧起来了,把白云和水面统统点燃。一朵,一朵,那些红色连成了片,不留余地地渲染着。偏偏有这么一群鸟,擦过火焰起舞,暗色的翅影与落霞交叠,扑棱棱地声音,迅疾而突兀地划破一片苍茫的宁静。

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只想追着这鸟群奔跑起来。春天远了,秋天枯了,只等跌进这一个瞬间,一个瞬间就地老了,天荒了。

是这个时候—— 汹涌的鸟群,汹涌的情潮,一下子决了堤,直到翅声远去,依旧难以平复。只剩了一只落单的雁,呜咽着,悲鸣着,把追逐它的目光拉成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线。望极天涯,百转愁肠理不出源头,也找不到终点。

真正的候鸟,只可远观。

若门前乞食,就成了家雀,谄媚学舌,则是笼中鹦哥。鸽子倒是一身白羽,素洁出尘,但盘旋天际依旧离不得自家楼宇。

只有候鸟。飞去兮,排云几万里,归来兮,击水而嘹唳。风餐露宿,戴月披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它自有风骨,傲气铮铮。

远观候鸟,如同远观一池白荷。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这候鸟生了一副荷花的心魂,一个开得孤傲,一个飞得从容,却都以决绝的姿态拒绝被束缚。“不自由,毋宁死”,那是它们不容妥协的信仰。

记得某日,在昆明翠湖,见到一群过冬的红嘴鸥。这些腰肥肚圆的鸟,懒洋洋地漂在一池死水上,只有游人拿出面包时,才会抬一下眼皮,露出些许灵动的神色。

我看了,只觉痛心。

龚自珍在《病梅馆记》里,叹息那梅花被“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木犹如此,何况那乘风破浪的鸥鹭变成了美丽的禁脔,怎能不为之一叹。

只有候鸟之间才能够彼此懂得。

“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雅克?贝松导演的纪录片《迁徙的鸟》,一开篇,就是这一句饱含深意的话。

你看那排成“人”字形的迁徙队伍,领头的,断后的,都是大家庭里的青壮年,妻儿父母被守护在队伍中央。彼此通过扇动翅膀让周围的空气流动而形成漩涡,这股漩涡形成的压强让后面的候鸟有上升的力量,仿佛生出了另一双翅膀。

精确的角度,恰当的距离,独立的个体被无形的羁绊牢牢联系在一起。风起了,雨狂了,自然的动荡无法阻挡,但我知晓你在这里,我们在最默契的位置上互为铠甲,无所畏惧地风雨同舟。

这是候鸟的承诺,生死不弃。

所以,我总是害怕看见落单的候鸟,那一抹飘零的翅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像是失了万马千军的王。

想起苏轼,也似一只离了群的孤雁。他也曾年少轻狂,满怀单纯明亮的报国理想,却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之后几起几落,仕途坎坷,贬谪之地更是一远再远。

落魄徐州时,他拜会一山间隐者,山人有两鹤,温驯而善翔。他与宾客觥筹交错,兴起而作《放鹤亭记》,文末录山人招鹤之歌:

“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汝饱。”

鹤飞回吧,到东山的北面。那下面有人,草鞋葛衣,弹琴耕种,自食其力,剩下的东西就能喂饱你。

是透了骨的寂寞吧,那寂寞泛着凉,寄语归鸟,却是拣尽了寒枝,无处栖身……

“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无心白鹤,温柔此乡,都是留不住的盛景,可笑多情太守,竟千般不舍。

习惯跑步。每天天黑之后,就会到操场上运动四十分钟。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奔跑的方向也从未改变,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惯性,从未仔细去想过缘由。

总会遇见相似的人,彼此擦肩,然后默默远离,一段距离之后,又会重复这个过程。

常常会想,这周而复始的圆周,好像钟表的循环,每一个人,都在刻度着一分一秒的流逝。

头顶上是闪烁不定的星辰,有时停下脚步,只需驻足一会儿,就会看见夜航的飞机当空划过。明明灭灭的夜航灯,勾勒出流星过境般的轨迹。

但我不愿把它想象成流星,因为航班终会回程,而流星去而不返。我愿意把它当作一只候鸟,挥舞着巨大而孤单的双翼,满载着旅人们说不清是忧伤还是幸福的心愿,迁徙在漂泊的天空。

说到底,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只候鸟,以为命运是不再回头的直线,却总在某个转角,偶遇久别重逢的故事,喜也好,悲也好,那一瞬间心惊了,却终于释然。

等某一天老去,再遇见熟悉的眉眼,淡笑一句:“哦,原来是你。”

再不需更多的话。那山河岁月,覆盖了候鸟苍白的羽,把归途和起点,都模糊成了迷离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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