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的沉静

作者: 复达__岛主 2015年07月14日散文随笔

像西川这般的村落,必然是沉静的。在沉静中,它渐渐地老去。

事实上,西川已经衰老,露出了满脸的皱纹,如老态龙钟一般,静寂地趴在山岙里。因为衰落,沉静的味道越发浓烈地弥漫出来,直沁我心。

这个叫做西川的村落距庆元县城二十七公里,海拔八百六十米,因村西的一条山川而得名。据有关资料记载,明天顺年间(1457年),一姓张的寻访到此,以为是块风水宝地,于是置田畴,成为肇基之始。随后,陈姓、吴姓等相继入住。整个村落就因山势而布,高低谐和,错落有致。

我从未见过这么庶几全是黄泥筑成的民屋,层层叠叠,那么有层次地布排着。黄泥墙厚实,碎小的石子镶在其间。似乎少有草筋,泥土成为屹立的支柱。依旧平整的泥墙,或者墙壁上已分化出一棱棱的粗犷线条,令人回响起充满泥浆磁场的《打墙歌》,一堵堵的泥墙就在这般的场景中渐渐竖起,成为一栋栋黄色标志的建筑。黑的瓦,黄的墙,一排排,一层层,洒脱而成,蔚为壮观。像版画,线条分明,底色清晰;又如油画,色彩浓郁,意境厚重。土黄,这孤独质感的颜色,如此沉寂地映衬在山岙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即使是断壁残垣,也顽强地默然支撑着,静静地展示一种岁月的痕迹。

石块铺就的小路蜿蜒在屋落间,窄逼,狭小,有几段似乎只可一人穿过。或平坦,或呈坡度,曲折迂回,回环相连。闻着“嚓嚓”的脚步声,或许会令人回想起村庄过去曾经的辉煌。在我,却感受到村庄流淌着一种沉静的韵律,从古而今,一直幽邃地穿越。

当回过身来,远眺整个村落时,会分明地感觉到,村庄的环境是那么幽静,幽静出一番景深的味道。而这种景深,浓缩成一种偏僻的感受。我不知道《张氏族谱》中记载张姓始祖张二公所见:“……地虽高峻险要而峰回水抱,其景雄伟如鲸鳌之波浪,其来势突兀如蛟龙之腾跃,其修扬如鸾凤之翱翔,其盘旋如云锦之整暇……”何以是块风水宝地?根据这般的描述,除了丰富多彩的想象,说明的都是山的雄峻险要,地的贫瘠僻壤,要是几户人家居住,过着南山般的生活尚还说得过去,却怎能集聚而居?看看现实的景况,不难想象村落里人们的生活艰辛。地少,仅有山坡上所开垦的一块块梯田;水远,虽有西川的水,却远离着村,得引水而入;交通又不便,听说有五条古道通向村外。惟有一点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切,便是村落沉静在高山之际。

深山里的村落,即使曾经居住过八九百人,一栋栋的土屋拔地而起,一缕缕的炊烟高高飘升,却终究难掩沉静的本色。沉静是它骨子里的特质,悄无声息地演绎着。

至今,这种沉静渐渐地剥落了出来,越来越深。

村庄就只有四五十人居住,以上了年纪的为主。这些人,要么是恋土,不愿外出,要么年老体弱,无法外出,要么无啥技能,外出也无依无靠吧。他们与土屋相依为伴,日出而起,日暮而息。这样的意境里,西川仿佛仅仅为自己活着,破败的泥土墙改变不了他们对时间的茫然。

一位面呈褐黄色的老人皱纹满面,有点佝着背似的坐在门口的竹椅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目光里是那么的淡然。我不想打扰他的那种宁静,悄悄地走开。

一位老妇人坐在小小的道地上,织着毛衣。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立在她身边,睁着圆圆的眼珠,呆呆抑或好奇地看着我们。待我们走近,老妇人笑笑,说这里可穷啦,能出去的都出去啦。我问这小孩咋在这里?老妇人边打毛衣,边叹了口气地说,她上不起幼儿园,就让我带着啦。我默默地拿出一百元钱,塞在小孩的手里。走了一段路,回头望望,老妇人与小孩依旧在道地上,像一幅剪影定格在那里。

在村子的另一边,一位近六十岁的妇女站在高岗墩的平地上,见我走近,笑笑,问我来游玩呀?我一愣。我是来游玩的吗?我不知如何作答,也向她笑笑。她倒爽快,说没啥可看的,也就这么些老旧的房子。顿了顿,又说,你们多来游玩也好,村里也才热闹一点。人气一旺,我们也才充实一些。她是这么说的,却不知当游人都回去后,她的心里会不会失落,还是期待更多的人前去?可能会是一声叹息,一种无奈吧。在叹息与无奈中,村落也更趋沉静。

黄昏时,看到一群鸡聚集在墙脚边,还排着队。墙脚边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洞,一只鸡钻了进去,后面的鸡紧跟着,一只又一只,十分有序。望着鸡们也早出晚归的情景,是那般纯然,那般随着时间的转换而规律分明地生活,心里的沉静也越加浓发起来。

沉静的还有那一片古树群。每一株古树都高大挺拔,粗壮魁伟,最粗大的连三个人都难以合抱。如冠的绿荫支撑出一片浓浓的绿意,与土黄的泥墙遥遥相对。我不知道这古树群是否与村庄的落脚同步相栽,虬结的树根却是古树年龄的见证。就在村庄的兴盛、衰落过程中,树木一面悄静地壮大,一面又默然地关注着村庄,守护着村庄。然而,它们却爱莫能助,只能以浓郁的绿意来陪护村庄。与村庄一起,站出一种沉静的姿态。

古树群的下面是一小方的平地,像沟壕里平整出来似的,一垄垄排列。一位戴着竹笠的妇女蹲着身子,不知在插种什么作物抑或蔬菜。穿着的浅红衣裳有点醒目,如一朵淡淡的红花映衬着恬静的田地。

平地的下方就是一块块细长的梯田,一层一层地次第延开,绿油油的秧苗清瘦般地映在澄亮的水里,给梯田点缀出一脉清新,一种生机。令人想象早先的西川人是怎样挥着锄头在贫瘠的山坡上开垦的情景,又是如何在沿山势筑成的梯田上种植着庄稼,养育一代又一代的西川人,在清苦、艰辛的场景中,栽种出四季景色不同的风情。可是如今,梯田多已荒芜,芦苇在曾经的土地上摇曳。惟有眼前这村尾的梯田依旧陈列似的,寡淡地沉静,让人好一阵浮想联翩。

西川古道像被遗弃似的,早已少有人问津。当水泥路连通到村里的时候,古道的静默便越来越浓。事实上,这条西川通往外界——五大堡乡蒙淤——的全程约五公里的古道,自由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以来,它就一直处于幽深之中。两旁的树木参天耸立,像是一长排高大的篱笆,围护着古道,古老的石阶便在林荫间步步相沿。褐黄的树叶落满古道,沙沙作响,回应出一种原始的质朴。石缝里全是落叶与泥土的混合物,小花细草相缀其间。淡淡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古道上筑有两座凉亭,若遮阳避雨的大树,以山石叠加而成。亭内两边用宽大横木搭建成长凳,可坐可躺。人歇其中,山风穿门而过,想来盛夏甚为凉爽吧。古道就穿亭而过,更显出一种古朴和自然。上一道坡,转一个弯,沉静的韵意便沿着古道一路相随。忽想,年轻的壮年的西川人,是从古道出去还是从新的通村道路上外出,从而离开了家乡?

西川是一个沉静的村落,沉静在山岙间,在古道的路口。那是一种古老的朴拙,是一种耐人回味的韵意,也是一种梦幻般家园的形态。

如一个独守沉静并害怕沉静被打破和侵入的人,西川默默地承载了几百年风雨,咀嚼着自己的命运,值得欣慰的是,它终于被世人所认识。然而,当我回望西川古村的时候,倏地,一个问题冒了上来:当西川成为一个景点时,这样的沉静还会存在吗?或许,夜深人静时,西川会在重重的喘气声后,歇上一会,显出一种沉静的模样,那却是一番疲惫的沉静。我想,人声嘈杂的西川,车水马龙的西川,民宿饭店林立的西川,古道上人群穿梭的西川,肯定不是西川的本意,更不是西川所向望的。

西川从沉静中走来,就让它继续向沉静慢慢走去吧。这或许是它的本色,或许是对它最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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