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石磙

作者: 葛继红2021年07月02日精美散文

故乡的老屋门前,静静地卧着一块硕大的石磙。

野草在它周围站着守着,越站越茂密,越守越蓬勃。有开着蓝色小花的梓木草,有开着粉色小花的野蔷薇,当然更多的是拉拉秧。拉拉秧簇拥在它身边,讨好地把绿色的藤蔓往它身上攀。

我爸说,这块石磙是他爷爷用五斗粮食,从几百里外的大山里换回来的。我们村地处一望无际的淮北大平原上,大平原上沟沟叉叉很多,大大小小的沟叉就像天然布置的棋局,我们村就是一个小小的棋子。村子里的黑土地一茬一茬长出麦子豆子高粱,也一年一年长出树木花草果蔬,就是不长石头。

不长石头的村庄里,却随处可见石头。大到石磙、石磨、石碾,小到石臼、石杵、磨刀石,这些身份可疑、来历不明的石头,神秘而亲切地填满我的童年,也填满我们村的角角落落。

我爸说,他爷爷当年用木滚轮车装着这块石磙,走了五天五夜,磨破了三双草鞋,才把这块大石头拉回来。算起来,这块石磙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是我们家唯一的“文物”。

石磙,乡间最古老最原始的农具之一,一般用山岩上的青茛石打磨而成。我们家的石磙是青色的,表面很光滑,摸起来温润得像块玉。因年岁久远,它身上有几道横着的裂纹。这些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先辈们生活的沉重、窘迫、艰难。

在漫长的农耕时代,石磙一直围绕着泥土、庄稼和乡间的岁月在不停地游走,把成筐成袋的粮食碾压出来,捧到村民手里。它是与村民最亲近的物什,也是先辈留给村庄的一个标志、一缕希望。

石磙的戏份很简单。麦子、豆子、高粱等成熟的时节,人们用架子车把一捆捆麦子、豆子、高粱拉到打谷场上,在打谷场上摊开,晒上大半天,晒干晒透后,石磙就登场了。与石磙搭伴劳动的是一头大黑驴。大黑驴拉着石磙一圈一圈满场转,一边转一边“吱咛吱咛”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旁白。“吱咛吱咛”的声音,混合着麦子、谷子的香,在村子上空飘。

我们喜欢在打谷场外围追随着石磙跑。其实石磙自己不会跑,带着它跑的是大黑驴。跑一会儿,人们就会让大黑驴停下来,让它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喝几口水,吃几把草。牲口闲下来,人这个时候就出场了,翻场。

翻场是一件很轻松愉快的活。人们用木杈轻轻地挑起被碾压过的豆秸,滚圆的豆子就在木杈间上下跳跃,金黄金黄的豆粒,油亮油亮的,上面飘着豆腐豆干的香,不用闻,那香气就往鼻子里穿,香透了鼻子。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豆子,居然是笨重的石磙碾压出来的。

我们家的石磙,以前被生产队没收。上世纪80年代,生产队解散,土地承包到户时,父亲要回了它。父亲说,几辈人的苦日子,有了石磙在,都挺了过来。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有它,什么样的庄稼都会乖乖地进仓。你别看石磙沉默不语,它是庄稼人最贴心的好帮手。

在父亲看来,石磙就是我们家的佛,而父亲是它最忠诚的信徒。有了石磙,父亲的生活就有了依靠,有了奔头。我觉得,自从石磙回到我们家,父亲的脊背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弯曲了。

每年春节,父亲都会找来红纸和毛笔,亲手书写几个“福”字,把家里的锄头、犁铧、耙等农具上,都贴上红艳艳的“福”字,当然,石磙上也少不了。一院子红艳艳的“福”字,确实给我们家增添了不少过年的喜气。贴好后,父亲总是虔诚地祷告几句,一脸的神圣。看着父亲的举动,我总猜测,这些原始的农具,与父亲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拖拉机、收割机、联合收割机,轰隆隆、轰隆隆地开进了我们村。当这些形体庞大的家伙奔驰在田野上时,几千年刀耕火种的日子,从此退出了村民的生活。那些犁、耙、镐头等农具,也渐渐地退出历史的舞台。在所有的农具里,最早退场的就是石磙。它们失去了用途,寂寞地躺在房前屋后,慢慢被荒草湮没,慢慢被人们遗忘。

属于石磙的辉煌时代已经远去,但那份对石磙的怀念与感恩却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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